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白夜追凶]朝朝暮暮 作者:白云压城 文案 【写给关宏峰】 那一天,叶明见到了站在路灯下的关宏峰。 他双手兜着口袋,一呼一吸之间呵出白森森的雾气,衬着那冷峻的神色,两眼淡漠地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哪一个能真正映入他眼底。夜市的繁华和热闹,与他毫无干系。 在等谁呢?这怕黑的男人也敢冒险外出。她不禁羡慕起来。 过了一会,关宏峰动了动身体,转头。 两人的视线交汇,叶明耐不住心里微微一动。 别动啊,别动。 【食用说明】 □小说及同名网剧《白夜追凶》衍生文,预计五万字中篇,CP关宏峰,第三人称; ■关于文章属性,在小说同人与影视同人之间左右徘徊,最终为了潘老师的精彩演绎,我咬咬牙选了后者,实际上我两个都看都支持的; □还是那句老话,原作最有趣,请多多关注小说及网剧; ■女主关键词:岁月静好; □男主关键词:负重前行; ■有缘的话,明年第二季继续一起吃吃吃!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明,关宏峰 ┃ 配角:周巡,周舒桐,关宏宇 ┃ 其它:白夜追凶 ==================   ☆、炭烧生蚝01   楼道的灯一闪一闪,然后彻底熄灭。   又来了。叶明习以为常地等待眼睛适应这片昏暗后,游刃有余地摸索到亮着红色指示灯的开关,按了又按,没有任何反应。报废,她摇摇头,直觉三天两头就碰上的必然不只是灯泡的问题,这次一定要房东找人来检查电路。   握着手机,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翻找通讯录,一边拖着脚步下楼梯。   才过了半层,一声巨响就从楼底直窜上来。   叶明被吓得小心脏一阵颠簸。手上紧张一使劲,就压到锁屏键,幽幽的光线立即被切断。她条件发射地闭了眼,连忙蹲下,终于对原本不怎么上心的黑灯瞎火感到恐惧。   黑暗能够放大许多细小的日常。   其实那只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又顺着楼梯往下摔的声音。   好像是手机,哇哦,真惨,比她还胆小。叶明捏捏自己的手机,心里有底了,做了一个深呼吸,不够,又接连做几个,才开着手电,抓住扶手往下走。   到了二楼,急促的喘息声隐隐传来。男人?叶明皱眉,悄悄地关了手电,猫腰贴着扶手继续走,在一楼的拐角前,小心翼翼地攀起身,露出一双好奇不怕死的眼睛。   她首先在那一截映着外面灯光的地上发现半条手臂。   青筋暴起,死死抠着水泥地,胡乱往外探,挣扎着向前。沿着它倒回去,才能从昏暗里艰难地辨认出男人的身形。对方斜躺着,瘫软在地,摇摇欲坠,却连滚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下面是啥情况?敲里码的,她现在扶还是不扶?   叶明的脑海里刚闪过懊恼的念头,那人就往前倾了半边,马上要滑下去。   靠靠靠,早知道就不看了!   她心里咒骂着,两脚已经跑下去,慌慌张张地伸手勾住一点衣料,咬牙拽紧。   “放……”   男人的声音像气息,很轻。叶明当作没听到,扯着他的衣服朝自己身上拖。确定能把人在台阶上稳住,再慢慢调整姿势,将他的胳膊横在肩上,试着架起来。果然不行,太重了,搞不好就是两个人一起死的节奏。   她换了个路子。一手固定在肩上,他的手背真凉,手心里全是冷汗。一手紧搂在腰上,怕他太重了会往下坠,又用力地勒了勒。就这样带着人,一节一节地挪去楼梯口。   其间,两人贴得太近,有时她的鼻梁或脸颊一不小心撞到他胸口,痛到想杀猪叫,哪里还顾得上害羞。而且,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点荷尔蒙的味道,像是烟草、古龙水、洗衣液的清香之类的,不留一丝痕迹,非常干净。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切,关她屁事。   叶明撇撇嘴,把人安置在门口旁边的路灯下,左看看右看看,想跑,瞟见摔到角落里的手机,又忍住。她捡起来,抹掉沾上的灰,把后盖装上,摸到边上的键按下去,屏幕亮起来。   转身看过去,那人正好在望着她,眼神虚弱却戒备心十足。   靠,她连人都扶了,还能贪这手机?   叶明没好气地把手机塞给他:“虽然这很有可能就是你的,还是要确认一下吧。”说完,别过脸,从一数到五,再回头,见对方成功解锁,她才放心地蹲到一边去。   对方的视线紧紧追着,看见她会待在那里不动了,才撤回。   这莫名其妙的警戒有完没完,她还怕自己救了个通缉犯呢。   最近学校出入口布了特警,大街小巷经常有人巡逻,楼梯口就张贴了通告,但照片上的爆炸案嫌疑犯,右脸颊并没有像他这样的刀疤。   当然,也完全不是像他这样的脸。   灯光之下,惨白,疲惫,淡漠,严肃。他一直仰着头,对着灯光调整呼吸。嘴巴一张一合,脸上还在冒冷汗,像是一条缺氧的鱼。身体不适却没有片刻松懈,哪怕叶明蹲得脚麻了稍微动一动,锐利的眼神立即刮过她头顶。   排除了罪犯的可能之后,叶明就觉得这种时时刻刻的紧绷,越看越眼熟。她想了又想,迎着对方怀疑的视线,轻声问道:“你是警察吗?”   他没有回答,呼出一口白森森的热气。   叶明又问:“我现在是不是妨碍你工作了?”   他还是不出声。   对方不着痕迹地换了个站起来能拔腿就跑的坐姿。   叶明看在眼里,不说破。跑什么跑,他还有那气力吗?   那人咬着手指思考,半响,用礼貌却疏离的语气,斟词酌句答道:“没有。谢谢你,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言下之意,是赶紧让他一个人静静。   多好的台阶,本来就该顺着下,赶紧撇清的。   但是,自己的猜测基本得到证实了,哪能不管啊?叶明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这里走几步过去的拐角,后面就是夜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带路?”   陌生人过分体贴的好意,他谨慎地审视片刻,正要拒绝。   头上的灯却仿佛和叶明说好似的,分毫不差地闪了闪,做出一个小小的威胁,马上便恢复正常,明晃晃地映出他紧张慌乱的神情,如同揽着浮木的溺水者。然后,他又摆出扑克脸掩饰一切,迅速得像是刚才闪烁的灯光。   叶明始终盯着看,没漏掉半分。   来不及收回的视线被他发现了。   她有点尴尬,欲盖弥彰地说了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沉默半响,竟然配合她蹩脚的场面话地应了一声。   她惊讶地偷看一眼,见对方也在尴尬,就有些想笑,又要努力地做做样子,便低头装傻地开手电,却还是在开口说话的时候破功:“跟我来。”声音里都带着笑,骗不了人。   他淡淡地抬眼,不敢把那块黑漆漆的地方望尽。   叶明迈出两步,亮着灯的手机举过头顶。   微弱的光线在黑暗里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险道。   “跟我来。”她又说了一遍。   男人仰头看了看吊灯,思前想后,也不得不翻出自己的手机,踏出第一步。他走得很慢很煎熬,身体还未从之前的虚脱中缓过来,现在又添了新的不适,再怎么勉强维持,脚步仍越发虚浮。   为什么会怕黑呢?虽然人都会有一两个怕的东西,可他是警察,无论白天黑夜,都要时时刻刻和黑暗对抗。怎么能怕黑?绝对不能怕的。一旦暴露了恐惧,就会遭到反噬。   叶明想得有些出神,因为这个人和她记忆里的父亲很相像,同样散发着战士的气息,那种身负重物却轻描淡写的隐忍。她心不在焉的,脚下不知不觉加快了,衣角立即被后面的人拽住。   想什么呢,这可不是尽情感伤的时机。   她眨眨眼,集中注意力,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再次高举。   两个小小的光斑,在昏暗之中,渐渐交汇。   转弯之后,眼前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到处是,灯火通明的小摊,此起彼伏的吆喝,热辣美味的香气。   叶明搀着人就近来到烧烤摊。刚坐下,早已和她熟络的老板娘就来热情地打招呼:“是小叶啊,这次带朋友来咯。哎,哥们没事吧?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哟。”   他坐的地方,正对着烧烤摊最亮的灯,脸上有什么,谁都看得一清二楚。老板娘其实无心探究,只是随口寒暄几句,结果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她话音刚落,就被对方不太友善的眼神刮了一下。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叶明翻翻眼睛,自然地从老板娘手里接过单子:“怪我,他事先说了自己酒量差,一杯倒,我还非让他喝半杯。结果人舔了一口就开始晕,跟我闹脾气了,所以我赶紧来这里续一摊赔罪呗。”   她四两拨千斤地圆回来,又顺势铺开新的话题。   “老规矩,先来点炭烧生蚝,半打湿,半打干。烤茄子,多放点蒜。还有金针菇,我要变态辣。饮料照旧,来两瓶甜豆奶,不要冰的。”   老板娘笑了:“就这些?够吃吗?”   叶明也笑:“嗨,好姐姐,给人醒醒酒再说嘛。”   等老板娘转去下一桌,叶明吐了一口气,扭头就见这人对着灯光若有所思,不知在琢磨什么。   她懒得搭理,从口袋里摸出一片湿巾,撕了包装,擦手。不经意瞟了一眼,恰好被对方抓个正着,她一阵心虚,又摸出一片放桌上,推过去。   “谢谢,我不需要。”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还有点沙哑,透露出疲倦。   这样的人会有多累啊?叶明认为自己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擦擦脸吧。大冬天的,你一脸汗,不是挺奇怪的吗?”   她说话的时候也很轻,却是柔和的,像春风。   ……   “湿巾一片一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男人相信了,点头,翻出一块钱,给。   叶明没好气地收走。   果然,什么好话都没这个好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怕黑男子就是关宏峰关老师关队。 吊灯不是和女主说好的,是和作者我先说好的。我要它闪它就闪。因为这两个人每天经历着完全不同的事,本来毫无交集,可我就是想拉着他们一起坐下来吃顿饭。还有,炭烧生蚝,我觉得湿的比较好吃。   ☆、炭烧生蚝02   与警察坐在同一桌,偷看常常被他当场抓包。   几次下来,即使叶明仗着几年工作经验磨出来的厚脸皮,也到了吃空老底的时候。没办法,对方的眼神同样是练家子,似刀,似剑,似枪林弹雨,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孙猴子遇到如来佛。   逃不出五指山。   看来,他真的是一位老刑警。   叶明原本不信自己的直觉。她接触过一些警察,但对于“老刑警”,总有个说不定是“偏见”的固定印象,就是像她父亲那样的。而眼前人,除了一身肃杀的气息,哪儿都说不上。   还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她默默地把相关的备考复习知识点过了一遍。   烧烤味儿飘来。老板娘笑吟吟地端着盘子上菜。   “我不吃,谢谢。”   调料碟尴尬地停在半空,老板娘转头看叶明。   她正在洗筷子,头也没抬:“别管他,正撒酒疯呢。”   一来二去,老板娘的眼神变得暧昧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当做没看见。   叶明伸手去拿酱油瓶。   “我说真的,我不吃,休息一会就走。”   后半句也听了两遍。   他认为自己就能应付,从没想过找人帮忙,可之前在昏暗的地方分明像死过一回似的。是啊,干那一行的,有谁能是个惜命的人?不提前把脑袋押上,有很多事就做不来。   小时候,她总为了这点跟父亲生气。   都盼着生病请假不用上学,谁不是啊?   偏偏他就不是。   他们都不是。   叶明只给自己倒了,顺手把瓶子放在一旁。   酱油瓶没安置在原处。他看了一眼,视线又转回来。   “来都来了,吃完再走吧。”   “……”   “可是,我点菜时都把你算上了。”   “你一个人就能吃完。”   “不行,我的食量其实只有一点点。”   看着她把拇指与食指捏起来比划,男人眯了眯眼睛。   “老板娘不是这么说的。”   叶明一哽:“啊……?哦,那句话,点菜的时候常说的,想让客人多点一些。做生意的,当然要精明点,才能赚钱。现在多点了都会提供打包,不算浪费吧。”   “没错,吃不完,你可以打包。别浪费。”   叶明又一哽:“但是,这个烧烤,放一晚就不好吃了……啊,不是,这不是重点。主要是……是我带的钱不够,本来只想下来吃个生蚝而已。”   “那就下次一起给。你和他们熟,又是住在楼上的。”   没招了。   她沮丧地低头,拿筷子搅碎调料碟里的芥末。   滴水不漏防护墙十米高的老刑警也不搭话。   空气又安静下来。   “我说实话。”   叶明放下筷子。   “我想找个下班后的警察陪我吃一顿夜宵,你能帮帮忙吗?”   这位下班后的警察,看向她。   那双眼,平静无波。   像是看破一切,却还在保持沉默。   叶明高高兴兴地给他添上酱油。   男人拿不准她那高涨的情绪,有点不自在。   她没留意,光顾着分两盘生蚝,拿了三只对调过去,把其中一盘推过去,兴致勃勃地介绍:“这边的三个,九点九分熟的。还水灵灵,肉质饱满,什么都别蘸,吃下去又鲜又嫩,有大海的味道。我管这种叫湿烤。”   “那边的三只,十二分过熟。水分没剩多少,烤出来还有点硬,需要蘸着芥末酱油吃,挺香口的,嚼起来带了些韧劲。干烤和湿烤的,你试试。”   说完,见他还没动筷,又想到这人自从坐下来就一直把手兜在口袋里,叶明的心思就多了,凑过去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身体还难受?没有力气使筷子吗?可以用竹签的,再不行,我也不能喂你啊……”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提筷剥了个湿蚝肉吃下。   这不是很灵活吗?作什么呢?   叶明耸耸肩,若无其事地翻篇:“怎样?你喜欢哪一种?”   他犹豫了一下:“差不多。”   呵。叶明摇摇头,自作主张地将她盘里的两个湿的换过去。   差不多先生没阻止,眼神很凉。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就是觉得你这人啊,像十二分过熟的生蚝,干巴巴的。应该多吃点新鲜的,才这么换了。”叶明支着下巴,“不过,我歪打正着了,对吗?”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   吃完生蚝,两人把壳重新堆回盘子里。   其实,这里就没叶明什么事。她刚拿起一个,看到对方利落地分拣,就干脆放下,全交给他了。于是,两种烤法的生蚝分类码好,不是随便乱放的。当然,她没认出来,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这人如果不是忽悠她,那么……强迫症?完美主义?   她还是很好奇:“你怎么分辨出来的?是壳内的湿润度吗?例如湿的那种,还有水残留在里面?连盘子也还是原来装湿的那个吧?”说着就伸手摸了摸壳和盘子。   “不是。”   她哦了一声,眨眨眼,缩手,乖巧坐。   “但我记得它们的位置。”   ……那不是更厉害了吗?   接下来是烤茄子。   叶明拿起一双公筷,先把肉与皮分离。不能挖得太深,贴着外皮的那一圈已经沾上微苦的焦味。然后将肉和铺满厚厚一层的配料拌匀,油烟在外皮上噗噗作响,香味早已溢出来了。   她卷起一大筷子夹到对方碗里:“你多吃点,大蒜辟邪。”   信仰是马克思唯物主义的老刑警刚抬起手,顿了顿,斜睨。   她改口:“我是说,大蒜正气,非常适合你。”   这次吃得顺利,三两下,他们就把茄子肉挖了个洞。   叶明心情畅快,咬着吸管喝豆奶漱口。   “对了,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到底想看什么?”   被抓包就算了,还直接问出来。   她差点呛到:“我……咳,我从小就对穿制服的人没什么抵抗力,医生、警察、消防员,之类的。尤其警察,这里面又要数刑警,最好年纪不大不小的。”   男人再怎么聪明,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而且她还十分坦然地说出来。他有些不自在,用手理了一下身上的外套,表示自己现在穿的是便衣。   叶明把捧在手里的玻璃瓶放回桌上,笑容恬淡。   “那套制服,你们穿上之后,就是一辈子的事。脱不掉的。”   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最后端上来的,是变态辣金针菇。锡纸刚剥开,火红的辣椒味扑面而来。   男人没防备,率先被呛得打喷嚏。   叶明来不及笑话他,扭头捂着鼻子又打了一个。   等热气渐渐散了,两人转过身,心照不宣地看看彼此。   太辣了。   金针菇特别能吸收辣椒的味。叶明卷起一小撮,望着又热又烫又红的汤汁,迟疑地放回碗里,分两次吃。一塞进嘴里,浓郁的辣味直冲上脑,头皮发麻。她边吃边拿纸巾抹眼泪擦鼻涕,猛吸几口豆奶。   另一方的情况就好些。   他夹着一丝丝,吹了吹,等金针菇凉了,辣味没有那么刺激,再撒点盐,才入口。   叶明一脸鄙视:“胆小鬼的吃法。”   他没反驳,不动声色地抓起玻璃瓶喝豆奶。   放下筷子的时候,叶明已经出了一身汗,暖洋洋的。流过泪的眼睛看什么都光亮,擤了鼻涕之后呼吸更舒畅,整个人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重获新生。   所以啊,她即使吃不得辣,还是爱吃辣。   “你看起来也比之前精神一点。”   叶明双手贴着自己热乎乎的脸蛋,乐呵呵地歪头看他。   男人不置可否,坐姿倒是轻松随意了些。   空气泡在温暖的辣味里。   “爸爸不值班的时候,也会带我去他平常巡逻的地方吃夜宵。他和出来摆摊的人都能说得上话,看上去其乐融融的,还告诉我,”她顿了顿,模仿大人哄小孩的语气,“你看,这里的叔叔阿姨都是好人。爸爸的工作可没有那么危险。”   如果大家都能时时刻刻自觉地当好人,还要警察来干嘛?   明显是骗人的,可她咬着烤串就信了。   “你们干这一行的,老喜欢把危险揽上身,还嘴硬。所以,我没什么企图,你也别怀疑我了。我觉得吧,那时要放着你不管,说不定会有危险。如果你又倒在哪个黑暗的角落,我的良心会隐隐作痛的。”   叶明仰起头把豆奶一饮而尽,一副借酒消愁的架势。   男人耐心地等她强行耍帅喝完了,才说:“抱歉。现在我明白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警察的原因了。”   “嗯,我爸爸也是刑警。”   她将空瓶子随手放到脚边。   “在我要上大学的那一年,他光荣牺牲了。”   男人原本担心她之后会踢到玻璃瓶,又拿起放回桌上,正好听到这话,手微微一僵。他不习惯听别人倾吐心事,而且对方还是个刚认识的女孩子,难免有点不知所措。   “我真的是,很久没和下班后的警察一起吃夜宵了,哈哈。”   他叹了半口气,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叶明说:“我没哭。”   但还是伸手接了。   “其实,‘知道你是警察’只是一种感觉。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有线索,没有推理,直接得到结论了。啊,对了,我也没确认你的证件。”她说着说着就笑了。   “没有经过训练的直觉通常是来自你的本能和经验。”   虽然这是纠正她的话,听起来却十分温和。   经历毫无交集的人,在同样的时间地点,吃着相同的食物。   同桌一顿饭,是能够拉近距离的,何况这还是路边摊的夜宵。   当然,算账要分明。   夜宵的钱,除开一半,叶明想着麻烦,就打算抹掉零头。结果,对方从容不迫地在衣服里找出三张一块钱和一张五毛钱,整整齐齐地数清楚,放到桌上。   “谈钱伤感情啊。”   只有嘴上说得客气,她喜滋滋地点着这叠零零散散的钱。   男人看看她,摇头,接了句。   “本来也没什么交情。”   来结账的老板娘听到这段对话,依旧眼神暧昧。   ……   其实真的是连告知姓名的交情都没有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之后,我都想去吃个烤茄子和金针菇了。 还有水灵灵的炭烧生蚝。   ☆、生滚粥与酱香饼01   四十三块五,分毫不差,全在这里了。   叶明好奇:“你身上总是带着这么多零钱?”   他答:“有备无患。”   男人的声音恢复如常,依旧沾上一丝寒冬腊月里的冷。由辣椒熏起来的暖意渐渐散去,他又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扑克脸,很难再从其中辨认出方才倾听别人伤心事的温柔。   原本也只是萍水相逢。   叶明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调侃,倒不是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转变,而是想起自己坐校内电瓶车时常忘了带零钱,心里发虚之余,对他的好习惯肃然起敬。   她将散钱一卷,塞回左边的口袋,又从另一边掏出一张红色毛爷爷。   “哎呀,小叶你再给我两块钱,我好直接找你十五行不?”   “别,我得留着零钱坐车。”   早就站在旁边围观八卦的老板娘接过钱的时候,眼神更加暧昧了。   反正要结账,叶明不想再装傻,忍不住嘀咕:“她看什么呀。”   “看你是不是带够钱。”   “我当然是带了的!”   叶明下意识地驳回去,转头触及对方不咸不淡的眼神,一股自童年阴影生出来的寒意在心里蔓延。她再仔细地看看,确定没错了:“以前我去朋友家玩小霸王,骗我爸那是要写作业,他诈我话的时候就是你现在这样的。”   被识破了,男人从容地坦承:“嗯,这是我们的审讯技巧之一。”   叶明呆愣片刻,开始回想,终于明白这是之前想把人留下时布的谎被套出来了。“带的钱不够”是骗人的。但是,拆穿这一点,也没啥了不起,反正现在吃都吃完了。   就结果而言,当然没有任何意义。不过,老刑警或许有着揪别人话里漏洞的职业病,正如父亲当年教育她做人要诚实之后,还是放她出去玩。   她并没有刻意地从对方身上找寻父亲的身影,却时不时出现刚好重合的点。   说谎的事情点到为止。叶明仍然有点尴尬,见他毫不在意地低头看手机,就跟着照做。她刷了一会微博,突然听见旁边有人道谢,茫然地瞪着他。   男人重复一遍:“今晚发生的一切,给你添麻烦了。”   叶明困惑地啊了一声,眨眨眼,好似在辨认眼前人,直到对方被她看得不自在地躲开,笑道:“太奇怪了,你竟然说得那么郑重。我以为你是不会表达自己的人来着。”   之前从他口中听到的“谢谢”,都是拒绝。轮到真正的感激,却是“添麻烦”。   “不麻烦啊,应该说多亏了你才是。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就要一样一样慢慢地试。”她敲了敲杯盘狼藉的小桌,“现在只花了一个晚上就能把它们全部吃一遍!”   男人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出声。   叶明以为他不信,连忙补充:“这不是客套话啊!你看,还拍了照片,可好看啦。评论里很多人都吵着饿了饿了要叫外卖。”   手机已经抵到他眼前,非要避开不看会太伤人,他匆匆扫一眼。照片被精心裁剪过,又加了滤镜,重新调了亮度与色彩,好看是好看,但失真了。   再看她配的文案,男人问:“三缺一?”   “啊,没什么特别含义。刚好三张图,我又不知道该写啥。”   那,为什么不像前几条一样只发个句号?   但他没能问出口,觉得这样的疑问再摊开说,会牵扯更多。   “这是我的微博主页,用来记录每天的夜宵,也不一定是天天都发图。”   他想起那个ID名称,还是忍住,不说话。   “幸好是‘明天的夜宵’,要是‘每天’就要一直记得更新了。‘今天’听起来又像是结束,‘明天’则是开始,能让人时时怀有期待。”   叶明说着说着,编不下去:“这些都是微博火了之后才去想的东西。最初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别人的感受,只是为了自己去做而已。因为,我的名字是叶明,明天的明。”   她灿然一笑。   男人凝视她片刻,叹气时像是妥协:“关宏峰,长丰刑侦支队的队长。”   叶明这人原本只是话多,带了点自言自语无所谓的心思,没想到对方突然接了这么一句。她左看右看,有点紧张:“坦白讲,我意志力薄弱,可能一顿饭就给交代了。所以,告诉我真的好吗?我不一定能死守秘密的。”   “我跟你说的,上官方网站就能查到,是依法公开的。”   对方言谈间流露的无语太明显,叶明自己听着也汗颜:“因为网上老强调要保护你们的隐私,怕被犯人打击报复嘛。”   “嗯,这是好意,但是别矫枉过正。”   叶明几乎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只有那件事,请你不要对第三人说起。”   闻言,她直起身。   与她对视的这双眼,并不全然是黑白分明的,还能看出睡眠不足熬出来的血丝与浑浊。   这人是怕黑的,会不会一直亮着灯到天明?   思及此,叶明诚恳地点头:“好,饿我三天也绝对不说。”   关宏峰严肃的脸上终于浮出一点笑意。   拿到找回的零钱,两人动身离开烧烤摊。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叶明说:“怎么了?你打算送我?哎,几步路而已。还有,咳,你懂的。”   “你遮遮掩掩的,更容易令人怀疑。”   她闭嘴,不敢讲下去了。   关宏峰扬扬下巴:“走。”   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夜市的边缘。关宏峰移开眼,不去看前路的昏暗,让她把手机的灯打开。小小的光亮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他微微放松,说:“通告你看了吗?”   叶明点头。   “嗯,我们之前接到群众举报,那个嫌疑犯曾经在这一带以电器维修工的身份活动,目前还在走访排查。最近你要注意安全,外出避免在人流密集的地方长时间逗留,在家记得锁好门窗。”   他嘱咐的都是通告里写过的。   “从这里能看到你家的窗户吗?”   叶明又是点头,伸手一指。   “……说话。”   “五楼。”   “到家之后,把那个房间的灯亮一下。”   叶明还是点头。在他的注视下,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对他说:“关sir。”   关宏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叫他。   “你也要注意安全。”   关宏峰抬起眼睛,望进昏暗之中。   里面有一处光斑,她就站在那个地方。   他冲那个方向点头,说:“再见。”   “再见。”   叶明一边说,一边想,不,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第二天,叶明提早五分钟醒了。她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赖到闹钟响。洗漱下楼,夜市变成早市。她咬着生煎包和豆浆,在教学楼找到今天没有课程安排的教室,占了个位置开始刷题。   就像昨天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午饭结束后,她继续做卷子。考试科目里有一门是数一,她有时能拿个高分,不是绝对的擅长,但很喜欢钻研难题。这个坏毛病一直被辅导她的师姐念叨,可她碰见方法繁琐的大题,就想找个更好的解法。   爱好这东西,一旦沉浸其中,就是时间的无底洞。回过神来,叶明才发现窗外的天已黑,而她竟然没觉得饿。能不能再战一回,她看了一眼手机报时。   哦,八点,还早呢。   要注意安全。   好吧。叶明收拾东西,一边想着今晚吃什么,一边往校门走。   那里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特警,手里持枪,像门神似的。   就像昨天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经过他们身边的那一刻,叶明的想法变了。   如果关宏峰穿上这身制服,又是什么样子?好难想象,那个人应该是脑力派,也不是不能打,但学过的拳脚功夫基本像她的政史地理化生知识一样还给老师了。至于枪法,搞不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叶明甩甩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小摊,目光跃过一个又一个,落到某一处路灯之下的时候,注意力渐渐凝聚起来。   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关宏峰。   他仍是两手兜在大衣外套的口袋里,跟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远远一看,他们是在闲聊。但两个人的视线一直在人群里来来回回搜索,像探照灯似的,并没有表面的轻松。   嫌疑犯跑到显眼的夜市里买吃的,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叶明还没完全从卷子里出来,当作题目开始思考,心不在焉地对上了关宏峰的目光。她顿时一惊,愣在原地,而对方若无其事地越过她,继续望向别处。   就像完全不认识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他连那个无意落在她身上的小停顿,都处理得很自然。   真厉害,叶明认为自己做不到。如果他的搭档看过来,她说不定要露馅。   怎么办?   她稍稍侧身,当作自己看不见那边的人,抬眼,见到路边的店家热情地绽开笑容招呼道:“小美女,要尝尝我家的酱香饼吗?新鲜做好,热乎着呢,可好吃了。不好吃不收钱!”   “我要两块钱的,多涂一点辣酱。”   好话说到这份上,果然做得很好吃。面皮柔软,用的香油不腻口,咬下去味道十足,韧劲一层层地叠加着,辣酱风味浓郁却不呛人。   真好吃。   叶明垂眸,在余光里瞟见斜对面的路灯。   他吃晚饭了吗?   ……   不不不,别想多了,没吃也不会分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吃过超好吃的酱香饼,也吃过特难吃的酱香饼。 那一刻,真不想把钱要回来。   ☆、生滚粥与酱香饼02   防油纸袋里的酱香饼,不消一会就只剩几块了。   叶明走得慢,吃得快,几步的路程,嘴巴没停过。又香又辣的味儿盈满口腔,胃却没得到满足,之前被肾上腺素压制的饥饿感终于得到释放。   还要吃点什么好呢?   她咬了咬竹签,眼睛在热热闹闹的小摊之间转来转去。   偶尔会瞥到距离她越来越近的路灯。但视线刚刚进入那片光亮,还没仔细看清身处其中的人,就怕惊扰到对方似的,慌慌张张地撤出来。   来来回回的,马上就要与那个地方错过了,可她还没想好。   粥的香味轻轻飘来,既暖又绵。   是它了。   叶明顿时绽出笑容,加入到队伍中。   这家小摊,是这里卖生滚粥最受欢迎的。幸好现在已过了晚饭的高峰期,又还未迎来夜宵的黄金时段,所以叶明前面只有四五个人。   她是老熟客了,不需要再看着单子左右为难,直接扫了一眼摆在最前排的配料,对老板说:“一份皮蛋瘦肉粥。”   对方认出她,一边在四个炉子前游刃有余地交接,一边招呼道:“好嘞,不加青菜对吧?稍等一下,这趟跑完就到你了。”   叶明回了个笑,然后,目光慢慢地荡漾开去。   路灯映照下来的光,不似她家楼下的老吊灯,打得人脸色惨白,相对的会柔和一些,却仍掩不住那两人神色里的肃穆与凝重。他们交谈的频率渐渐降低,开始盯着街上的行人,在发愁。   忽然,一直蹲在花圃外围的人跳下来,转身气恼地踹了一脚石阶。他的动静太大,四周的摊主纷纷看过去,关宏峰有点无奈地出声制止他。   一定是为了案件头疼吧。真的有这么棘手吗?叶明鲜少从父亲那里听说工作的细节,便没什么概念。尽管通告贴出来,特警守在那,还遇到了关宏峰,她仍觉得爆炸案嫌疑犯离自己很远。   因为想象不到其中的恐怖,她没有紧张感,很好笑地把刚才那一幕,当成关宏峰牵着一头小狼狗。果然,脑力派与体力派是最佳搭档。   叶明正被自己的脑补逗乐,猛地对上关宏峰的视线,僵住了。   他轻蹙眉,平常习惯了仇大苦深的样子,即使放松下来,不管看什么依旧如此。眼底映着前方的灯火,透出的目光清亮而锐利,与之对视的时候,心窝仿佛都被戳了一下。   讲真,被盯上的那一刻,叶明以为自己看到严厉的高中班主任。老师站在走廊上,脸几乎贴到窗前,目光如炬,瞪着教室里开小差的学生:“你在做什么?”   叶明给出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反应,露出一个调皮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微微一怔,视线一点点垂下,旁人看起来那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叶明却知道,他思考的习惯动作是摸下巴或咬手指,只有在不想被人识破他的情绪时,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是在想什么呢?   叶明不敢深究,担心再看下去,就要被小狼狗嗅出端倪。   短暂的视线交汇过后,她还耐不住心里一动。那是一种饱满的情绪,像粥的香味,温暖,绵长,轻飘飘的,让人感到舒服,情不自禁要沉浸其中。   不妙,眼皮跳了。是左凶右吉,还是左吉右凶?   这会,叶明不愿细想,放空脑袋听着身后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讨论,纠结半天,终于能点单了。她似有所感地顺势一瞥,老板正好往锅里添上满满的两勺粥。   心儿忽然之间七上八下的。   终于做了决定。   叶明开口前,下意识地气沉丹田:“老板,我的再追加一份。打包带走,配菜只要土豆丝,别的都不加,一会回来取。”说得铿锵有力,含着几分悲壮。   如果又被拒绝了,她就只好自己一个人吃下两份。   叶明回头去重新买了酱香饼,期间偷偷瞟见小狼狗离开了,只剩下关宏峰一个人。他仰头凝视绕着路灯飞的小虫子,看样子是在发呆。   因为不知道下一个回眸对方还在不在,叶明匆匆折返。取粥的时候,有些心急,差点忘了拿上找回来的钱。好不容易的,乱糟糟的心情才能安定下来。   路灯之下,他还在。   叶明两手提着吃的,隔着一条街道,望着他,傻笑。   “晚饭吃了吗?”   一句普通的日常问候,带着坦坦荡荡的善意,让关宏峰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想,无论回答是或否,都会导向同一种情况,只得含糊其辞的:“随便吃了点。”   她毫不在意,身上有着食物的香气,笑容暖暖的。   “饼两块,粥四块,辛苦费一块,合计七块,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关宏峰低头,看了看她拎在手上的东西,慢悠悠地抬起眼睛,不说话。   被他这样看着,叶明把原先计划的说辞转瞬便忘光。   “那个,啊,当然要以自愿为前提,我不搞强买强卖的。”她磕磕碰碰,但有事说事,显得很诚恳,“而且,你知道的,我能吃,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   不撑,但是会很饱。叶明之前想过以此来装可怜,可现在一见到关宏峰,觉得这人身上的包袱太重了,即使自己是好意,也千万别让他为难。   她将挂着打包盒的手背到身后,转移话题:“今天晚上又要值班吗?”   关宏峰缓缓地摇头,却不是为了回答问题。   他伸手探进大衣口袋抽出一张面值十元的钱。   不是拒绝。   叶明眼前一亮,肩膀放松下来了:“零钱呢?”   “没有。”   不知怎的,一句话,两个字,平淡无奇,她却觉得眼前的关宏峰很可爱,不由得就这样笑着看他,既不接话,也不收钱。   关宏峰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默默地将钱递过去。   叶明低着头:“你觉得我身上能随时备着零钱吗?”   “不能。”他顿了顿,见到对方再次露出那个调皮的笑容,才抓准时机继续说,“但是,你前后两次去买饼,店家都给你找了钱。理论上来说,你在买粥之前,手上至少握着四块零钱。”   叶明听着有点意外,却还是顺着他的话:“然后我把其中的三块花出去了。”   “这样吗?”关宏峰说话不疾不徐,声线沉稳,“当你付了钱之后,提上打包好的粥,已经退后一步准备离开了,却又再次回去,把右手上的东西放下,过了一会才拿起。为什么需要折返?”   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叶明半天没找到突破点:“你怎么……能看得这么仔细?我去买了几次酱香饼,老板有没有找钱,还有生滚粥小摊前人不少的,你都看见了啊?”   她是单纯的好奇。平常只在影视剧作品里见过,如今眼前有个现成的,她很想知道一个侦探观察入微不放过任何细节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关宏峰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垂眸,掩饰般地轻咳一声:“最近一阵子总是在盯人,习惯了看谁都得细致些。一般情况下,其实还是需要先确定具体目标。”   说得有点快,怕她又问出个为什么,关宏峰连忙补充:“先把东西给我。”   叶明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袋子勾在关宏峰戴着皮手套的手指上,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三块钱,去换他的十块钱。   关宏峰捏着三张纸币,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联想到那个被套话的童年阴影,叶明心里有点毛。   “现在这个才算是决定性证据。”   叶明茫然地看着他。   “刚才我提出你做了一个反常的举动,而且故意描述得比较具体,这是因为我实际上被人群遮挡了视线,很多地方没能看清楚,而我不能让你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要令你有一种我掌握了很多情报的错觉。”   叶明稍稍瞠圆眼睛。   “根据我的描述,你原本还能作出以下两种合理的辩解。第一,你折返不是取钱,手上提着的打包盒令你感到不适,你需要重新调整姿势;第二,你折返是取钱,给出去一十三,对方找你五块。”   叶明翻翻眼睛。   “当然,我必须收缩你的辩解范围,至少在我提供的描述中,不能给予你任何相关的暗示,否则,我确实还没有别的办法。直到你交出三块钱,才是真正的‘证据确凿’,在此之前都是我们之间的博弈。嗯,这也是审讯技巧之一。”   叶明撇撇嘴:“别用在我身上啊。”   其实,她喜欢听关宏峰说这些。   涉及到他所擅长的领域,言谈举止之间,他脸上有种独特的神采。那是自信,甚至可以称之为“自负”。跟她讲话的时候,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焰,也听不出炫耀的意味,只是平和与笃定。   如小溪汇聚成河,河水流入江,江水奔腾向海,这般感觉。   她很喜欢的。   叶明发呆半响,总算悟到什么微妙的东西。   她愣愣地望着关宏峰,脱口而出:“糟糕,太糟糕。”   关宏峰不明所以,皱起眉:“怎么了?”   ……   算了,没事。   ☆、生滚粥与酱香饼03   塑料薄膜上蒙了一层水汽。隔着防油纸袋,只能摸到一点余温。   叶明很心疼,皱着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关宏峰由着她弯腰去摆弄勾在自己手指上的食品袋,也低头看她,看着原本披散在背后的长发,随她的动作幅度,垂落到肩膀。   他忽然移开眼,也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没落到谁的耳朵里。   叶明再抬起头的时候,将贴在颈边挠得痒的头发往后撩。   “好惨。酱香饼放凉了,就不好吃。都怪我。”   她说着,一脸心如死灰。   “你回家之后用微波炉加热一下,记住,稍稍有点热度就好了。过火的话,面皮会发硬,外皮脆内里软的,就更难吃了。但是一定要加热,这样还能勉强补救。”   见她紧张兮兮地叮嘱,关宏峰说:“知道了。”   叶明还是难过:“酱香饼在新鲜出炉之后,取第一回的热,才叫真好吃。”   听她声音越来越低落,关宏峰忍不住蹙眉:“好了,吃的东西我不是很讲究。”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狠瞪一眼:“所以你不懂。”   关宏峰明智地选择不再搭话,任她自个儿纠结去。   叶明思来想去,突然凑过去把装着酱香饼的袋子挑出来。   对于她不由分说的靠近,关宏峰来不及退后一步,僵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又早就退开了,毫无所觉地解开袋子,捧到他眼前,笑。   “你快吃一口。趁着还有一点热,不过肯定比不上我第一次吃的口感。真的特别特别好吃,所以太可惜了。我就想啊,要是你也能吃到,该多好。”   说完,叶明立即意识到这话不对劲。   她悄悄地观察关宏峰,见他神色如常,就只好跟着强作镇定。   关宏峰当然听出了什么,心里一紧,很快便想到她父亲的事,以为这是移情表现,又放松下来,然后顺了她的意,拿起竹签吃了一块。   面食的香气早就冷却。毕竟有一段时间了,边边角角的地方已经有点冷硬,但涂抹过辣酱的面皮还算松软,风味十足的辣椒刺激味蕾,仍能尝出一点暖意。   “好吃吗?”叶明小心翼翼地问。   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关宏峰心想,如果用真话掩饰真话,按照基准线也不好判断。可他至少有了把握,所谓“糟糕的事”不止这么一件。   叶明又问一遍:“好吃吗?”   他没说破,点头。本以为马上会被对方嗤笑自己果真不讲究,实际看到的,却是她如释重负的笑脸。   不应该是这样的。   关宏峰垂眸,盖住眼底的情绪。   叶明不知他内心暗流涌动,自顾自把剩下的事情一并说了。   “这一家的粥是熬出来的,又绵又香,不像那种用水兑稀饭煮的,要么黏糊糊,要么稀拉拉。我点的是皮蛋瘦肉粥,大众口味,而且今天的皮蛋蛋黄不是流心质地,煮粥会更好吃。”   讲得温情脉脉的,关宏峰听着有些恍惚。   “一般还会撒一把生菜,可我觉得菜叶脆生生的有些涩,就免了。如果你口味偏重的,要自己加些盐,因为我没让老板放麻油和胡椒粉。粥清清淡淡的,再拌点辣土豆丝,也很好吃。”   自母亲病重去世后,多少年没人不厌其烦地跟他说这样的家常话了。   “总之,别晾在一边太久了。要是冷了,记得加热再吃,这个不能怕麻烦的。”   关宏峰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平和的笑意:“好,回到车上我就吃。”   叶明仰头望着他,心念一动,也跟着笑了。   夜市中人来人往,暖黄的灯光交织出一片又一片热闹。唯有在这座路灯下,白蒙蒙的光圈隔绝了喧嚣,平静与祥和在亮光里轻轻荡漾。   关宏峰不着痕迹地收起难得外露的表情,眼睛又望向别处去。   叶明如梦初醒,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尖,觉得再不说话就太尴尬了:“那个,我平时去学校里自习,别人误会我是在校学生,常常被问路……”   她话说到一半,抬头,见对方心不在焉的,沿着视线望去,正好有一辆校内电瓶车拐弯,转入另一条小街,驶进夜市的深处。   那是连接夜市尽头的小区和学校正门的车。   “是要坐它去大门对吧?”叶明一边说,一边领着关宏峰往前走,“过一下它就会绕回来了,先去那边的载客点等着。昨天是你送,现在该轮到我了。”   关宏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用,你回家吧。”   叶明走了两步,停下,看着他:“其实,我不喜欢欠着别人。”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走过去。   载客点位于三条街道交汇的平台。他们站的地方,面对学校的东门,背靠一个小型超市,十分明亮。叶明又琢磨一番,从这里去正门,路上有点暗,但电瓶车总挂着一串串小彩灯,车内光线亦充足。   没问题。她松了一口气。   关宏峰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   “你刚才说,不是这里的学生?”   叶明没想到他不仅听进去,现在还重新拾起话题,害羞地笑笑:“五年前就毕业了,后来决定辞职考研,虽然目标是另一所大学,但还是想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他目视前方,稍稍偏头,认真地听。   “家里出事那年,我高考失利,随便混了个大学文凭就去找份离家近的工作。结果,因为放不下梦想的大学和喜欢的专业,又回到津港了。”   叶明顿了顿,故意换上开玩笑的语气。   “要是没能考上,我就得再去赚钱准备二战啦。”   她总是把自己的痛苦说得很轻松。   “没问题的。”   关宏峰对她说,同样是以轻描淡写的语气。   叶明想起一件事。她的大学室友,曾经翘课去参加男神的见面会。排了三次队,听了三次“生日快乐”,男神当然没有认出那是同一人。迷妹却说,要把这三次祝福摊分到今后每一年的生日,永远不会忘记。   大概就是这样微小却绵长的幸福感。   她有些哽咽,模糊地应了一声。   沉默半响,叶明问:“你明天晚上还要值班吗?”   关宏峰早已捕捉到什么苗头,瞬间警觉:“我不值夜班,除非遇到特殊情况。”   叶明没多想,信了他的话,不由得开始担忧:“这两天晚上你都在工作,一直有特殊情况吗?那家伙……是不是很危险?还有别的地方会爆炸?”   他一愣。   叶明误解他的反应,说:“我知道你们还在查案,要封锁消息。算了,没事。”   关宏峰张张嘴,手足无措,竟然不知从何说起。他对自己自作多情的猜测感到羞愧,尴尬地长吁一口气,平复情绪后,要说的只有这一句。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抓住他。”   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虔诚。叶明知道,那是对国旗、对人民、对正义宣誓,问心无愧。他就是那种最好最好的警察。   叶明缓缓地攥紧手心,竟然渗了点汗。   电瓶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需要乘车的人从四周涌来。   关宏峰刚坐下,衣角就被拉住。旁边还挤了人,他无法闪避,只能僵持不动。   叶明的心跳得飞快,声线却很稳。   “关sir,记得要把粥和饼热一下再吃,冷的对肠胃不好,可别老拿忙来说事。人吃饱了,才有精神去干活。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车上陆陆续续坐满人,大家都八卦地听着她老母亲一般的临别赠言。   然而,关宏峰不习惯那个称呼,也不习惯突然有人对他说这些话。   他没有任何回应,叶明笑了笑,缩回手。   “再见。”   他依旧沉默。   反正不会再见面了,无需多言。   车子破开前路的昏暗,驶往下一站。   直到看不见车身上的小彩灯,叶明才放下一直在招呼的手。她脸上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容,眼底的失落淡了不少。   在她打工的地方,楼下有一家卖魔术道具的店。偶尔叶明会拎上一袋零食去闲聊,店主就回她几个能唬人的小魔术。最重要的秘诀是,手要快,话要多,悄咪咪搞小动作。   就在刚才,她成功地将那一张十块钱塞回去。   而关宏峰,也不喜欢欠着别人。   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   很好,可以开始算利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明给自己买的那袋酱香饼也凉了,她回去泡到粥里吃,觉得还不错,又很懊恼没能告诉关宏峰。瞧,既没有现代通信,又不能心灵感应,就是这么悲催了。 其次,成年人嘛,对所谓的暧昧还是有眼见力的。 他们两个基本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了。哥哥这边会曲折一些,一会以为自己被当成爸爸,一会又是儿子。其实他的第一感觉是对的,可这人心思重,想得多,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给绕进去。 最后还是知道了。 他孑然一身,随时准备赴死,既不会轻易承诺,但也不想欠着别人。 所以还会再见面的。 “我就想啊,要是你也能吃到,该多好。” 希望哪天在续作里,哥哥也会有他微小却绵长的幸福感。 不需要很多,但是能够温暖他一生。 …… 对了,我不弃坑啊,你们为啥这么恐慌。 我还想着就算写到五万字也一定要快点写完,趁着我还喜欢他的时候。   ☆、红豆饼与酸奶苹果泥01   自那一天开始,叶明的时间飞快地运转起来。   考研复习进入最后一个月的冲刺阶段,需要背诵的东西渐渐占据了她的大脑。   例如,这块皮层区域里塞着政治的大题,那道皱褶填充了英语的作文模板。整个脑子像是她的衣柜,因为收纳的东西太多,取衣服时稍不留神,就要被倒下来的给压垮。   今天,在校道上难得偶遇熟人,走路都在背书的叶明,脱口而出的险些是“实践决定认识,认识对实践具有能动的反作用”。   望见对方憋笑的脸,她不得不严肃地做反省,自己的发条是不是上得太紧了。   微博的夜宵记录时断时续;最近为了节约时间就一直在吃快餐;吃饭的时候还在用手机看资料;接到妈妈的电话却累得不想说话;太困了于是没洗澡就去睡觉。   啊,还有,还有一个人欠了她的钱。   每一天都在发生着被遗忘却不自知的事情。   经过校门的时候,叶明想不起来,从哪一天开始,守在这里的特警全部撤退了,又过了一段时间,连到处张贴的通告也被换下。   她放慢脚步,拿出手机想搜索那一宗爆炸案的最新消息。   瞥到锁屏界面上的日期,十二月二十四日,叶明心如止水地啊了一声。   怪不得,最近总感觉周围有什么在发生变化,原来是节日的气氛。   正巧,一对小情侣你侬我侬地从她身边走过。   来了来了来了,就是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距离感。   叶明郁闷地捂着手机,缓缓吐出一口怨气。   双脚动起来的时候,习惯性地迈向那家快餐店。走了几步,她才迷糊地停下来,望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夜市,一股难受想哭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唉,心情不好,要去吃些甜的。   她顺着记忆,找到挤在两个大摊位之间的小推车。老奶奶抬头瞧见有人来了,一边笑容可掬地问“同学想吃点啥”,一边熟练地用钩子将炉子凹槽里的饼翻转。   叶明说:“一个红豆饼。”   “好的,两块五。要不要尝尝香芋、香蕉的?或者来一个平安果?”   在她刚上大一那年,这里只卖红豆饼,一个一块钱。第二年涨到一块五,再之后就开始卖香芋和香蕉口味的。一直过了八、九年,价格在变,品种在变。   摆摊的却始终是这位老奶奶。可惜叶明想起来才会绕进来买一个吃,对方可能并没有记住这个来来去去兜兜转转的回头客。   想到这,她心里更惆怅,说:“再来一个红豆饼吧。”   老奶奶又问:“要给你打包吗?”   她摇头:“不,我拿着吃。”   叶明一手捏着一个纸袋,里头装着的红豆饼有些烫手。她龇了龇牙,正要一口吃下去,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周遭成双成对的人。   而她呢,独自站在人群中,一人握着两份红豆饼。   不消一会,紧贴纸袋的指腹就隐隐有点火辣辣的痛。   自住在这个大学生活区里备考的第一天算起,差不多一年了,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节日,却很少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孤独感。她的神经也不是一天之内突然变得纤细的,再说,大姨妈的日子早就过了。   叶明现在只能想到那个理由。   她快步疾走。路途不远,直走转弯再直走,但夹杂其中的人太多,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黑压压的人头几乎遮挡前路,她再怎么着急,既跑不动,也飞不起。   人潮涌动,一浪接一浪。拐了弯,就能看见那座路灯如灯塔,永远伫立在此。   白蒙蒙的灯光像雪花一般轻飘飘地散落在地。   叶明微微喘着气。手心里的红豆饼还发热,这意味着自己实际上没花多少时间,可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一段路太漫长,非常累人。   疲劳,又,难过。   她独自站在路灯之下。   红豆饼应该要就着它的热乎劲来吃。外层的糕裹着温热,才会又松又软。一旦凉了,就要慢慢地凝结,吃起来便味同爵蜡。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烫口,又保留足够的热度。   轻轻咬下去,一舔,已然尝到饱满的红豆馅料。甜甜蜜蜜的红色小团儿,一半黏着一半流心,比外皮要热一些。再咬下去,馅料的甜与糕点的软融合在一起,口感美妙极了。   真好吃。   原本这个也想让他尝一尝的。   不知道关宏峰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应该对圣诞节没有兴趣吧。   但是每逢节假日,警察将会变得非常忙。   这样,算不算特殊情况?他需要去帮忙值夜班吗?   希望他千万要小心才行,又不是每次都正好碰上她这种连老奶奶都敢扶的人。   不过没关系,今天到处都挂满节日的彩灯,五光十色的。哪里会有黑暗的可乘之机?   话也不能说太满,总之,要小心驶得万年船。   叶明想着想着,很快就解决了一个红豆饼。   准备吃第二个之前,她翻出手机,查找爆炸案的新闻。嫌疑犯果然被抓住了,在距离这座大学很远的某家医院内,当时他企图在输液大厅中引爆□□。   她一目十行,读到这里,开始皱眉。   引爆□□?等一下,那是谁上去抓的人?   不,关宏峰是脑力派,这种要求身体素质过硬的活大概轮不到他的。   没错,没错,别紧张。   这已经是十天前的新闻了,而且最终没有爆炸,怕什么?   想是这么想的,叶明却狠狠咬了一口红豆饼,两颊胀鼓鼓的,咽下去来壮胆。她将页面慢慢往下拉,屏息看见两个陌生的名字时,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把剩下的红豆饼都吃完,她将纸袋搓成球,攥在手心里,忽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宛如一个大写的智障。神经病啊,为什么会站在大街上,对一篇新闻报道一惊一乍的,不要面子的啊?   人类的情感同样是美妙的。   一头扎进自己的事情里,忙得焦头烂额,谁都顾不上的人,偶然抓住某个时机,沉睡已久的情感才会苏醒,开始反省,开始后悔,开始紧张,开始担心,开始想念。   仿佛存在一个神奇的闸。   ……要怎么做才能重新关上?   至少拧紧一些些,不需要那么多没完没了的情绪不断地涌出来。   叶明瘪瘪嘴,瞄准附近的垃圾桶。纸球弹到边缘上,轻轻一跳,跃进桶里。   命中。   可是,在这里,能见到关宏峰的概率,又有多少?   首先,藏在大衣口袋里的十元纸币已经被发现了吗?   那张钱,让她折成小方块捏在手里,应该不会与其它十元纸币混淆才对。关宏峰能无聊地记下生蚝壳的位置,肯定也清楚自己身上带了多少钱吧。他又不像是没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就将衣服胡乱扔进洗衣机里的人。   然而,即使他知道了,又一定会来还钱吗?   不,这一点无须怀疑。   之后呢?哪一天,警察不是风尘仆仆,累成一条狗的。这个不能值夜班的男人,更是要把十二个小时拆成二十四个小时来用。到了夜晚,他又要为了什么,冒着危险特地跑来这里还钱?   毕竟只是区区十块钱而已。   如此想来,连百分之十的成功率都没有。   遥遥无期。   这就是现实。   叶明又吐了一口怨气,一不小心打了个饱嗝。她连忙捂住嘴,淡淡的红豆甜味满溢出来。   算了,反正总要面对的,所以,还有百分之一就好。   至少这不是不可能事件。   提到这个概念,叶明的脑海里条件发射地罗列出一堆计算概率的公式。怕不是要坏掉了吧?她好笑地敲敲自己的额头,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家再刷几道题。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她突然冒出一个很荒唐的想法,马上意识到自己果真读书读傻了。   自己和关宏峰又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对了,为什么不问呢?这是真傻。   叶明轻叹一声,接起电话:“妈。”   “明明,吃饭了吗?”   “吃啦。”   家人的声音,即便相隔千里,通过电流传递而来,听着仍是温暖如初。叶明一边含着笑,一边陪母亲聊天,偶尔伸手刮一刮小广告,偶尔用脚尖踢一踢灯柱。   尽是一些生活琐事,讲到最后,母亲话锋一转。   “明明啊,你还记得徐阿姨吗?就是我的老同学。前几天我们同学聚会,她说她儿子做的酸菜鱼特别好吃。还说,等你考完试回来,让我们一起去尝尝。”   叶明的眼皮又跳起来。先别管哪边是凶兆哪边是吉运,总之没好事。   这年头,精明的老太太们就恨不得要把相亲的事说得令男女主角都听不懂。叶明可记着了,前阵子的闲聊里,母亲见缝插针就要提一提徐阿姨的儿子,人够高,有富的潜力,天然帅。   关键是,单身。   敲里码的。不对!呸!不能跟自己妈这么说。   “妈,不是说好这一年别安排相亲吗?”   “你初试结束了,回来不就一月了,这一年算过了。”   “我们当时是在除夕那天说好的,你得按着农历新年来。”   “哎,母女俩需要算得那么清楚吗?就这么说定了啊!”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复习。”   挂了电话,叶明又吐了口怨气。   可以,这也是现实,令人无奈的现实。   她越想越郁闷,只吃了两个小小的红豆饼,还有些饿,又走去多买了两个。正要付钱的时候,老奶奶突然说:“小姑娘,你真的很喜欢吃红豆饼啊。”   叶明一愣,想来是今天晚上见她来买了两回吧。   “我记得,你以前是短头发,差不多到肩膀,戴着眼镜。但是你没有经常来,我能见到你的时候,一次要比一次漂亮。这么多年了,就爱吃红豆饼。”   叶明又一愣,然后笑了:“应该是吃了您的红豆饼,才开始变得漂亮的吧。”   老奶奶被她逗得笑眯眯的,将装好的红豆饼递过来,她的手心顿时一暖。   连心情也渐渐暖起来。   喜欢的专业,喜欢的大学,喜欢的食物,喜欢的人。   她可以喜欢很久。   ……   也没有到天荒地老那种境界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叶明那样的运气,大学时代的红豆饼不仅涨价还变得难吃! 可恶,气死了,还不如再贵一点,给我认认真真地做啊!   ☆、红豆饼与酸奶苹果泥02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平安夜过去之后,所谓的平安果随之失去噱头,转眼就从五块十块一个的抢手货,沦落到五块两个三个却无人问津的窘况。   这真的很惨吗?原本也只是超市里七块一斤的普通苹果。   不过,因为昨天以前还风光一时,谁都想从中敲一笔,现在反倒变得更加普通了。   好机会。   站在到处都是平安果清仓大甩卖的街头,叶明露出了奸商打响小算盘的微笑。   今天的复习重心是数一和专业课,下午刷题到了五点左右,高强度的消耗已让她肚子咕咕叫,不得不溜出去吃了一顿。如今刚过八点,没什么饥饿感,可还想吃些东西。   那就回家做苹果泥。   心里有了主意后,叶明开始慢悠悠地踱过每一家摆出平安果的小摊,不动神色地对比它们的数量、价格以及新鲜度,最后,停在卖炒酸奶的人面前。   对方在大冬天卖冷饮,正闲得想拍苍蝇,一见生意上门,满脸堆笑:“同学,要吃炒酸奶吗?喜欢什么口味的,都能做。”   叶明直接伸手拿起旁边的小礼盒。   “来来来,我帮你拆了盒子随便挑。平安果五块两个。”   “三个。”   小伙子手上动作一顿:“那不行,我已经是便宜卖的咯。”   “三个。”   他的脸苦哈哈地皱起:“哎,同学,大家都是学生,支持一下师兄创业吧。”   “……”   叶明实在懒得拿出毕业五年的大师姐架势,作出一副转身要走的样子。这招老套,但掐对了时机就好用,她果然听见对方的挽留与妥协了。   说起来,微观经济学的课上,老师安排过类似的博弈,让每个人拿着自己的价格底牌去互相交易,最后各自亮牌来计算盈亏。   但是,生活里更难摸见对方的底牌,而她姑且有点赚到的偷乐感就够了。   选苹果的时候,叶明一个个拎起来掂了一下。有些个大却中空生渣,有些个小但果肉致密,再加上外面裹了一层彩色包装纸,不易从深红的果皮上看出坏了的地方。   就算以为自己占了点便宜,也不能得意忘形。   她仔细地挑来挑去,才找到合眼缘的果实。   “小师妹,你可真的会过日子,谁娶了你就有福气啊哈哈。”   不好笑。她精打细算的本领,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的。   叶明想归想,却没逞口舌之快,提着袋子付钱。   等待找钱的一会,她习惯性朝那座路灯轻轻一瞥。那里离炒酸奶的地方有点远,相隔几个小摊,被架起的招牌和重重的人影遮蔽去一部分,所以显得很模糊。   可还是看见了,似乎视力瞬间变得格外敏锐。   一个男人,死气沉沉地揽着围巾,身上穿着厚重的大衣,背对街道站在灯光下。   关……关宏峰?   心跳起来的同时,双脚随之而动。叶明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循本能去拨开人群,径直地冲过去。她身上的外套很重,肩上的书包更重,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就这样跑到气喘吁吁心跳加速,每一声都在喊——   关宏峰!   越来越近,视线渐渐清晰,她的脚步却慢下来了。   虽然仍旧看不到正脸,但那人微微仰起头的时候,呼出来的烟雾映着白蒙蒙的灯光,开成一朵花。接着,他垂下手臂,指间轻弹烟灰。   关宏峰是不吸烟的。   叶明只是有这样的感觉而已,实际上也没能跟本人确认一遍。   可关宏峰身上确实没有烟味,而且,同样仅仅又是一种无根据的感觉罢了,叶明认为他不会拿烟酒之类的充当精神替代品。那个人要是找到缓解压力的有效方式,就不会是她见到那样子了。   当然,亦有可能是她想太多了。关宏峰说不定只是不想在自己身上留下太多可窥探一二的标记,平常需要追踪罪犯的人有那样的心理也不奇怪。   叶明停下来,幽幽地叹了半口气。   不是他啊。   然后,脚步又迈开,继续向那里走去。   在她来到路灯的对面时,那人恰好把烟头随地一扔,搓着手转身。是完全陌生的脸,嘴边还喷出一丝残留的烟,现在近看,连身形都不像。   真的不是他。   叶明耷拉着脑袋,将一直提着的半口气也吐了出来。   她呆呆地望着路灯,过了好一会,才往回走。   卖炒酸奶的小伙子一见她,边把钱递来边开玩笑:“小师妹,看你急的,连找钱都不拿,是不是碰到像男朋友的人?哎,我和我女朋友也在异地恋,今天过节了还真想她。”   叶明心情不好,听到什么话都有点要发作,又生生地闷着,淡淡地扯开一个笑。   到家之后,开了门,她没有马上把灯打开,就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靠记忆力摸回自己的房间,将手上肩上的东西随便解下,整个人抛到床上,把被子卷起来。   只是有一点难受。   学习的时候还能心无旁骛,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像现在这样,她自然而然地开始猜测,关宏峰晚上回去,屋子里也是黑漆漆的,那怎么办呢?如果家里总有一盏灯亮着等他就好了。   奇怪,等一等,为什么她又毫无道理地认定关宏峰是单身独居?   叶明一个激灵掀开被子坐直,茫然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可能是,可能是他身上太过强烈的孤独感让自己先入为主吧?再说,干那一行,怪危险的,要成家都得认真地考虑清楚以后的事,尽管他已经不算年轻了。   不,说到底,只是因为她希望那样,才会固执地按照这个思路去解读对方。如果作为一个已婚人士,对有点想法的人保持距离,不是更加理所当然的吗?   叶明一哆嗦,开始回想自己做没做什么糊涂事。   看,总是从一个细节出发,发展成没完没了没有任何意义的自扰,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行,打住打住,快去吃点能让人变得精神的食物。   她立即爬起身,跑去开了灯,勾着袋子去厨房。   平安果一般是常见的花牛苹果。果皮较厚且硬,叶明会削得更深一点,认为贴着皮的那层果肉还沾着苦。去核的时候同样需要挖干净,因为果心也会有涩的味道。   切成小块后,她之前见到那炒酸奶的小摊时,就想起冰箱还剩半排酸奶巧克力,于是掰了两块,和果肉夹着一层,铺到碗里,放下去蒸。   时间不宜太长,原本就是肉质细软的类型,过熟渗出果汁,会做出湿漉漉的苹果泥。她偏爱水分少一些的,像冰淇淋的口感,因此,蒸好并搅拌均匀了,又放到冰箱里。   在等待的间隙,叶明百无聊赖地转悠到自己房间里的窗台。   从这儿往下看,正好是她和关宏峰认识的烧烤摊。其实,那天在楼下分开以后,她回到家,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没有按照说好的开灯,而是小心翼翼地摸到窗边去偷看。   关宏峰仍像离开前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   突然,他抬头望向这里。或许是房间光线差,叶明觉得那双本来是暗幽幽的眼睛,对比之下特别明亮,晃得她心里直发虚,一下子缩回去。   应该……没有发现她的吧?   结果叶明还是很怂地猫着腰爬到门边,才站起来开灯,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窗边,招了招手,甚至刻意往下看。正好,关宏峰在确定情况,两人的视线交汇。   叶明心里一热,但直到目送他消失在夜市的灯火里,仍以为这种悸动不过是为陌生人的善意而感动,即使再深一些,也是她不敢在母亲面前流露的,对父亲的思念吧。   所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控制情感的开关到底在哪啊?   叶明挠墙的时候,合租的妹子下班回来了。她拿出做好的苹果泥一起吃。酸奶味淡化了稍高的甜度,经过短时间的冰镇,更是清爽,吃得人嘴软。   “明明,你动手做好吃的,是心情差吧?”   这姑娘,年纪比她小,有次接电话听到母亲这样叫她,就学起来了。   唉,此时听见亲切的话,叶明忍不住委屈,却仍是对自己毫无希望的单恋避重就轻道:“原本快考试就容易紧张,再加上过节,受刺激了。”   “哈哈,我懂,单身的痛嘛。放心,明年一定会有男朋友的。”   不需要那么久。等节日过去了,应该就能慢慢地好起来。   然而,紧挨着圣诞的,接下来是元旦。   很好,她最近要讨厌一下“蛋”这种食物了。   初试在假期结束后,因此叶明不敢出去玩,担心人挤人累坏,丢了考试的紧张感。这三天,她除了保持题感看看书之外,在校园里闲逛,给流浪猫捎点吃的,以及买菜回家钻研食谱。   做菜使人快乐,吃饭让人精神。   拍的照片多起来,叶明没心思开几个号,干脆都放在记录夜宵的主页上。不过几次,她就在评论里看到这样的说法:“PO主你变了,你以前都是深夜报社的。现在只在饭点发图,这么温柔的你一定是恋爱了。”   扯淡!   呃,话说回来,她有这么明显?   算了,被别人看出来也没关系,关宏峰不知道就行。   可是,到了初试的前一天晚上,一些跟她玩得熟的老粉带头说了句考试加油之后,叶明陆陆续续收到很多人的祝福,其中有一条,看得她几乎从床上蹦起来。   “没问题的。”   ……   不就是一句普通到谁都能说的鼓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没更文,松懈了松懈了,不行啊。 一会还更,十一点半前。   ☆、螺蛳粉01   叶明记得关宏峰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虽然那两天基本都是她在讲,关宏峰话少。他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说废话。通常而言,人与人的情感是靠许多没意思的话搭建起来的,因此,他看上去非常冷淡。   可是,每一句话都带着些许暖意。   好吧,也不是每一句。   没办法,人总会任由自身的情感去不断修改大脑的记忆。   她当然就毫不例外地去美化自己正在喜欢的人了。   “没问题的。”   他那时的神情、声音和语气,叶明轻易就能回想。即使这是一句任何人都可能会说的话,可除了这个人,又有谁会这样说,以分毫不差的神情、声音和语气?   叶明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评论,久久不敢动。   过了一会,像是对上暗号似的,她紧张地抬头张望,确定房门锁上了,才屏息点开对方的ID。扫了一眼那人的主页,她失望地嗷呜一下埋进枕头里。   只是一个喜欢做饭和健身的摄影爱好者。   在叶明的认知里,如果关宏峰玩微博,主页要么干干净净啥都没有,要么全是以“转发微博”挂着的时事新闻。   毕竟,有心的话,就能从微博日常里窥探到一些东西。而关宏峰是个毫无破绽的人,至少,他看起来就要是个毫无破绽的人。   她又擅自把未知正确与否的想象强加到对方身上了。   叶明撇撇嘴,还是将那人加入到悄悄关注里。之后,她仔细地翻评论和私信,又添了好几个。心里惶惶然的,有一种做了坏事还未被发现的忐忑。   笔试顺利结束后,她没有直接回老家。虽然自那天之后,母亲不再提相亲的事,但她知道肯定还没完,便趁机去周边旅游。期间母亲少不了在电话里发牢骚,她笑哈哈地打马虎眼。   旅途拍下的照片,大多是当地美食。叶明一如既往地搬到主页,却时不时多写几句所感所想。温暖的文字配上美味的食物,正在读着这些的人,会不会随之放轻松呢?   暂时假装他能看到吧。不然就太寂寞了。   今年的春节来得早,叶明尽量压缩最后回去的日期。母亲多少察觉到她的抗拒,没说什么,何况久别之后多半亲热又黏糊,一直给她做好吃的,句句心疼女儿瘦了。   但是,不出三天,叶明就被亲妈各种嫌弃。   她以往总会顶几句,现在怕吵着吵着就将酸菜鱼那事勾起来,于是很怂地捧着菜篮,躲去客厅边择菜边重温老剧。过了一会,给她上辅导课的师姐打电话来。   叶明划了免提,开始一心三用。   聊了一阵,正好一集播放结束,片尾曲响起。电话那头的人一听,不禁从辅导老师切换回多年的损友模式:“不是吧?你今年还在看那部剧?”   叶明从小爱看刑侦剧,可心头好就那么一部,迷上之后每一年至少重温两回,一遍国语版,一遍粤语版。高中时期,她常在贴吧写剧评分析谈细节,有几个多年好友就是这么认识的。   其中之一正是与她通话的这位。   “一年之内男神换了好几个的人当然不懂我专一而深沉的爱咯。”   “哇哦,那你好棒棒了。”   出来拿东西的叶母听见两个小姑娘打闹,摇着头笑。   “对了,你最近转性啊?在微博里好活跃,以前不是怕暴露个人信息掉马甲吗?怎么忽然从句号冷淡风转变成岁月静好傻白甜了?你那些话要写给谁看来着?”   叶明听着觉得这走向不太对,连忙去切了免提。   “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啊?”   但是,那句至关重要的话,已然在客厅里回荡。   她完全不敢抬头看家人的反应。   天气渐渐回暖的日子里,叶明去参加复试。尽管发挥得不错,但她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时,仍冷着脸生闷气,不想搭理迎上来的人。   “喂,我昨晚已经请你去吃过全津港最赞的螺蛳粉,该消气了吧?再说,不能全怪我,谁知道你开免提,谁知道你真的恋爱了,谁知道那人还不能在你妈面前提。”   叶明翻翻眼睛:“那天之后我瞒着我妈得吃了多少苦,好姐妹不担着谁担着?”   “你这样说很伤咱俩的交情……不,已经没有交情了。”   两人边走边笑。   “烦死了,本来还想补个觉起来赶进度。”师姐摘下眼镜,揉着黑眼圈打哈欠,“结果导师打来夺命连环call,说南门的湖里发现死尸,叫我们稳定情绪注意安全,尽量避免单独行动,别造谣传谣,巴拉巴拉一堆有的没的,都是成年人好不好?”   叶明本来漫不经心地听着,忽然被戳到关键词。   死尸。   她假装随意地接了句:“我看你被deadline急蒙圈了。这事很严重,学校肯定会紧张。警察应该都来了吧?”   “你没听到警笛哦?就在这附近,一直响一直响。”   叶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看天。   想见关宏峰,她是不是得先变成死神体质?   “我过去瞧一眼。”   “嘿!你瞧个毛毛虫!就是找借口跑路对吧!说好考试结束要帮我处理数据的!”   “我真的就瞧一眼!一眼!”   幸好南门离面试地点不远,她们互相幼稚地推推挡挡,没多久就到了。校门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对面的路边停着警车,行道树上绑着警戒线。   叶明踮起脚,眼神扫来扫去,落到正从坡下走上来的几个人身上。   不是关宏峰。不是他。   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沉下去。   “你看都看了,也不止一眼,能死心没?”   好友大大咧咧的,阴错阳差戳痛她的死穴。   也对,见了面又能怎样?   自己还想怎样?   “嗯,回去。”   到了宿舍,她们便一心扑在项目上。一忙起来,时间就变得不够用。天转眼黑了,两人靠隔壁宿舍带的饭匆匆填饱肚子,又马不停蹄地跟数据战斗。   好不容易暂告一段落,叶明瘫在椅子上大喘气。酸痛的眼睛还没缓过来,她就去看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她站起身去捞件外套穿上。   师姐听到动静,两眼盯着屏幕,嘴上不忘吐槽:“你怎么回事啊?之前见你没影响任务,我才没问,一晚上坐立不安的,你大姨妈来了?”   “对,我大姨妈就是您。”叶明扣上拉链,“下楼吃夜宵。”   “干嘛浪费时间?你真想吃,叫个外卖不行?”   “第一,外卖不会送上七楼,我要下去为啥不多走几步到美食街吃?第二,昨天的螺蛳粉,他们家不做外卖。第三,我想到外面去转几圈透口气。”   “好吧,准了。给我带两个烤玉米。”师姐挨着椅背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喔,研究生群一直在讨论那件事,据说死者是开学没来报道的师兄,跳湖自杀的……”   “喂,别说了,等官方通告。”   “我知道啊。那个师兄也不是我们专业的,偶尔在校内碰到会眼熟而已。前阵子他失踪了,我还帮忙贴过寻人启事。今年马上要毕业了,人说没就没,想想都不舒服。”   叶明绑鞋带的手一顿:“因为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于是,出门的时候,她心底那股急切早就消了。再看看黑压压的天,仅剩的一点侥幸也没了。   这么晚啊。   已经这么晚啊。   怎么就这么晚了啊。   夜风夹着春寒吹来,叶明缩起脖子,抄了近道。刚从小路穿出来,她被光线刺得眯眯眼睛,养成习惯一般,率先朝那排路灯看过去。   有人。   一个男人,死气沉沉地揽着围巾,身上穿着厚重的大衣,站在灯光下。   叶明难以置信地定睛看了再看,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路上没车,她大胆地跑过斑马线,像百米冲刺似的,几乎撞到对方身上。   那人见她不要命的速度,退开两步,在她停下来捶着胸口喘气的时候,轻轻地训一句:“太危险了。”   冷峻的神情,低沉的声音,和,平静的语气。   是关宏峰。   叶明很想见他,一直想见他,只是“瞧一眼”也好。现在真的见面了,她又生气。差不多九点了,这个怕黑的男人竟然还敢在外面待着。谁给他勇气的?   “你怎么会在这?”   关宏峰不懂她的心思,答道:“刚好在附近工作,顺道来看看你。”   顺……顺什么道!上次确实提过志愿学校,可……可她还不是这里的学生啊!   一句话讲得轻轻巧巧,把她堵得心慌意乱。   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关宏峰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但还是有点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换一个话题:“今天面试怎样?”   为……为什么他连面试的时间也知道!   叶明目瞪口呆,渐渐地,心里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晰了。   原来如此。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脸上带着笑,说:“应该是总成绩第一。”   关宏峰应了一声,对上她映着灯光亮晶晶的眼,垂眸望向别处去。   又是一阵沉默。   却不觉得尴尬,也不愿出声打破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上次是你把钱偷偷地塞回来。”   上次?从那时算起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嗯,是我。”   叶明爽快地承认。   话锋突然一转,她的声音很轻柔,含着淡淡的笑意。   “昨天的螺蛳粉非常好吃,我带你去好不好?”   关宏峰听出言外之意,愣住。   叶明耐心地等着。   终于,他点头。   两人肩并肩走了没几步,关宏峰迈的步子大,走得有些急,转眼就越过她。   一前一后,不还是和那时候一样了吗?   叶明看看他的背影,叹气。   下一刻,就追上去,手一抓,恰好拽到他的大衣口袋边沿。   关宏峰条件反射地挣脱几下,才停住,不解地皱着眉,望她。   叶明松开手,说:“你走这么快,能认路?知道那家店在哪里?”   他缓缓地移开眼,然后往旁边让了让。   今天只要达成“一起走”的目标。   牵手什么的还不敢想象,捏着衣袖应该可以吧,下次试一试。   叶明兴奋地计划着,猛地回过神来。   下次是在什么时候?   她不由得仰头看了看旁边的人。   关宏峰感受到她的视线,露出询问的眼神。   她摇头。   烦恼的事,等到吃饱了再去想办法解决。   现在,能和他一起慢慢地走过去,就足够了。   慢一点,再慢一点。   ……   三分钟后,叶明说:“走快点啊,晚上好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这么一个人,怕黑,晚上尽量不外出,快九点了还说工作结束顺道来看看你,知道你在这学校,知道你面试的时间,却不知道你会不会经过这里,结果你一来就见到他。这还能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别的我管不着,可我笔下的女主要真那么蠢,我第一个打爆她的白痴脑袋。   ☆、螺蛳粉02   螺蛳粉的店时常充盈着一股黏黏糊糊的酸臭味,刚进门就沾上身。   经过从早到晚的饭市,在这个点,积累下来的气味浓度更是不容小觑的。再加上为了御寒而铺设的厚重门帘,锁住了其中的精华,因此,要是太大意的话或许会窒息。   排气通风的工作也不是不能做到。   可是,少了这味儿,螺蛳粉就不再是螺蛳粉。   到店前,叶明事先提醒关宏峰,进去的时候,最好憋住半口气,缓缓地吐息,给鼻子一点准备,去适应无论温度或气味都与门外相差甚远的空气。   不过,得到的反应太平淡了,尽管她明知关宏峰就是这么一个波澜不惊的人,心里却期待看见对方因为低估那气味的杀伤力而出糗的样子。   说起来,她昨晚一进门,就被狠狠地呛到,让师姐在旁边大笑了一回。虽然这和关宏峰八竿子打不着,但她莫名想从这人身上扳回一城。   于是,在关宏峰抬手撩起门帘的那一刻,叶明开始暗中观察。   不,“暗”什么“暗”啊。   像她这种近距离且毫无技巧可言的视线,肯定要被发现的。正因此,眼见对方脸色如常,她没啥成就感,还在想关宏峰是不是知道自己被盯着才故意装酷。   算了,太幼稚,那是十几岁的小男生喜欢做的事。   而且,他也有情绪动摇的时候。例如之前去吃变态辣锡纸金针菇。   一定只是防御高罢了。   结果,就趁着叶明不注意,关宏峰稍稍低头,口鼻半掩进围巾里,换了道气。   忙碌期过后,店内冷清。   老板娘挨着墙坐,闲散地玩手机。负责看店兼掌勺的小伙接待客人也是懒洋洋的。   叶明和关宏峰一起扫了眼贴在墙上的巨型餐牌。   她问:“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他答:“你不是要带我来尝尝这里的螺蛳粉吗?”   她又说:“除此之外呢?”   他再道:“没有了。”   常年闻惯了螺蛳粉酸臭味的老板娘,敏锐地抬头看了看。   叶明听着心里舒畅,下单时也笑眯眯的:“两碗招牌螺蛳粉,多放点酸豆角,各加一份干子和虎皮鸡蛋,鸡蛋要切两半,在这里吃。”   店员连声应着好,摆出两个空碗。   透明的陈列柜里放着几种米粉,叶明问:“想吃哪个?”   关宏峰看看柜子,又看看她:“你来介绍一下。”   “这种是细米粉,正宗的螺蛳粉一般用它来搭,筷子卷起一撮,吃着又快又方便。粗米粉是按照这边的口味改良的,韧劲特别足,很容易有填饱肚子的满足感。店里的特色是千层米粉,一层叠一层,能收汤汁,很入味。”   她绘声绘色地解释一遍之后,又把问题抛回去:“想吃哪个?”   关宏峰半垂着眼睛,似是在仔细比对,似是在认真思考。   老板娘表面装作玩手机,耳朵竖得尖尖的,心里可清楚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自己有答案了,还非要拿三选一的题来为难男朋友,年轻哟。   其实,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女人以为那是呼吸一样简单的事,在男人脑子里,却变成一坨浆糊。   “千层米粉。”关宏峰说着,两手还兜在口袋里,用眼神示意。   叶明开心地比划了一个胜利的V字对店员补充道:“两碗都是。”   她带着关宏峰去一旁坐下的时候,边走边手舞足蹈地说:“那个千层米粉,真的特别特别好吃!昨晚我没选对,很不容易才从师姐的碗里抢了几块!”   老板娘听着,心想,哦,也是会有这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情况。   她悄悄地抬眼望去。   只见那男人正好侧头听着小姑娘说话,眼风却不经意地刮向这边,惊得她连忙低头。   不知怎的,心里有点毛毛的,可能是自己在腹诽对方还被抓个正着。老板娘想了想,不敢再看向那边,起身,把伙计推到一边:“走走走,我来。”又迁怒地数落道,“看你,笨手笨脚的,难怪交不到女朋友!”   小伙子一脸无语,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招惹到她,是亲姐无误了。   叶明和关宏峰也在看这两人的动静。   只是叶明没有想太多,单纯地高兴着,转过头压低声音:“听说老板娘烫粉的技术可好啦,火候拿捏准确。不过夜宵时段人少,基本都交给员工做,我们今天真是幸运。”   “嗯,运气不错。”   他这句话故意说得慢悠悠的,有点意味深长。   叶明没能听出其中奥妙,思维跳跃到另一话题上:“你知道吗,我以前戴眼镜,吃粥粉面会起雾气。摘掉眼镜之后,还是看什么都不清楚,没有安全感,所以很喜欢这种面对墙的位置。一个人来的话,就有属于自己的半封闭空间。”   关宏峰沉默地听着她的话,也听着她的木凳子咯吱咯吱响。   “两个人一起来,也会比坐在普通的桌子时,距离更近一点。”   关宏峰一直在听,等她说完了,见她还笑眯眯地歪着头看自己,以为是要回应,就轻轻地嗯了一声。原本显得低沉的声线,被他用一个单音节在鼻腔里哼出来。   叶明缓缓地收起笑,转向墙壁,端端正正地坐直。   然后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   之前没觉得他说话这么好听的。   店里人少,安静。重新加热的汤咕噜咕噜地发出煮沸的声音。   “你们两个,吃辣吗?”   “要的要的!”   叶明说着,急急忙忙地转身。   老旧的木凳子被她用力一带,又咯吱咯吱地响。关宏峰早就在注意这一点,眼看着她的身体在摇摇晃晃的凳子上一歪,不慌不忙地伸手拽住她的外套帽子,把人扯回来。   脖子突然有点勒紧的难受感。应该是,为了稳定重心,围巾被她揪住。关宏峰下意识地仰头避开,蹙眉想想,作罢。   然后又提了提手上的人,说:“坐好。”   低音炮如雷鸣由远及近而来,在叶明心头一荡漾,人就安安分分地一个口令一动作,摆出一年级小学生的标准坐姿。   之前真不知道他说话能这么好听的。   加料螺蛳粉被端上来,热气腾腾。   这个味,吸第一口时生不如死,吸第二口时欲/仙/欲/死。   像是某种仪式,叶明虔诚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当她回过神来,关宏峰已经要动筷了,她连忙拉住对方的衣袖:“慢着!你等等我!”   激动之下,音量难以自控。另一边的老板娘和店员都有点被吓到。   而离得最近的关宏峰,镇定地维持原来的动作。即使身体被她拽得有些歪,也毫无影响,只是慢条斯理地偏头注视自己的外衣袖子,再抬眼看看对方。   叶明讪讪地松手,替他抚平衣袖的皱褶。   “咳,抱歉。我是想说,这碗螺蛳粉,如果直接把配菜和汤粉拌匀了,呼噜呼噜一下子吃完,就太可惜了。时间不急的话,也有快餐之外的吃法啊。”   满脸写着“听我说”的坚决,仿佛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关宏峰挑眉,放下筷子,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首先要把干子和半个虎皮鸡蛋埋进汤底,小心别弄乱铺在面上的配菜。先从剩下的半个鸡蛋吃起,因为这时油炸过的外皮还未软,带了一点汤汁,很美味。   然后才是各式各样的配菜。依次夹一点尝尝最初的味道,笋条的酸,木耳丝的爽,花生的香,炸腐竹的脆,青菜的淡,酸豆角的辣。   再来就是千层米粉。形状如同细长的梯田,层层叠叠,淌过的汤汁顺着往下滴。慢慢地嚼着,米粉的韧劲可能从厚去薄,可能由薄入厚,但每一口都会咬出丰满的汤水。   在吃过三分之二后,令人眼花缭乱的配菜渐渐没了。这时才把米粉底下的干子与鸡蛋捞起来。胀鼓鼓的干子,卷住一块千层米粉来吃,外软内韧,满满全是汤汁。   等到吃得只剩汤底的时候,还有一点配菜零散地飘着。用筷子把它们拨到碗边,捧起来大喝一口。微凉的汤由于辣味而带出点热度,灌进身体里变得暖融融的。   这正是嗦粉的奥义。   放下碗,叶明痛快地眯着眼睛,举起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的身体刚往后仰,木凳子咯吱咯吱响,旁边的人条件反射地探出一条胳膊在背后替她拦着。   她顺势在那上面靠了一下,重新坐直,问:“好吃吗?”   关宏峰把碗都朝里面推了推,点头。   他的额前渗出一层薄汗,脸颊泛出健康的红润,连疲惫的眼睛也被熏得清亮。   食物能够治愈人心啊。   叶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该结账了。   一碗螺蛳粉七块,干子和虎皮鸡蛋各一块五,合计十块。   不多不少,正好就是那十块钱。   利息要怎么算?   叶明转头看看关宏峰。对方正站起身,把解下的围巾重新系上。她打量着,瞄准时机凑近,踮起脚给他细心地整理。   好像会是个亲密且暧昧的动作。   其实,她的手指始终不敢碰到围巾之外的地方。而关宏峰的双手,原本由于她的突然靠近,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地垂下。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叶明退后一步,有些哀伤地望着他。   那一刻,彼此都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   但转眼,她就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说:“你身上全是螺蛳粉的味了。”   关宏峰闻言,稍稍低头,在自己的围巾上嗅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让她宽了心。   好吧,利息也结了。   叶明柔软地叹了口气,又马上反过来埋怨自己怎么那么好说话。   从店里出来,寒冷的空气一拥而上。幸好身体还是热乎的,就连鼻尖也有着暖意,在春寒料峭的夜里不致于那么难受。   关宏峰下了楼梯,刚踏出一步,想起什么,回头看她。   两人的视线交汇,叶明耐不住心里微微一动。   别动啊,别动。   她深吸一口气,大跨步直接跳到他旁边。   “我是说真的,这次,我不会再偷偷地把钱还回去了。”   ……   “现在,咱俩算是两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给哥哥澄清一下。他不是装酷,是真的酷。就像是看到虫子,有人反应比较激烈,会尖叫,但一声不吭的人并不是完全没有被吓到。他就是习惯了控制自己的情绪,默默地解决了,这和刻意摆出一副老子啥都不怕的样子来装酷是不同的。 不过,这种真正的酷,很多时候需要付出只有自己知道的代价才能得到。 唉,我啥都不能做,只能请他吃顿好的。 食物能够治愈人心嘛。   ☆、烤玉米与番茄酱01   揣着被螺蛳粉填满的胃,走在夜市里,是件轻松愉悦的事。   不容易为四处飘来的香味心动,所以能够一边享受一边闲逛,仿佛吸一吸就已经吃到肚子里,再拍拍肚皮催着当中的食物快些消化去。   平常理所当然去做的事,到了今天,变成独一无二的存在。   因为关宏峰啊。   原来心里有了喜欢的人,而对方又恰好在自己身边,是这么了不起的事。   叶明时不时歪头去看关宏峰。   她已经彻底放弃那种矜持的偷看了,因为再怎么小心,都会被对方当场抓包。倒不如像这样光明正大的,不仅不会激发他的防御值,还能偶尔窥见他流露的一点手足无措。   会只有他以为很自然地移开视线,会谨慎又局促地将兜着的手在口袋里蹭了蹭,会故意挺直腰背毫无意义地轻轻咳嗽一声。   这就变成了在街上也会碰到的普通人。   由于那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场,叶明对关宏峰的最初印象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去查案的狂热分子,只有复杂的案情才能刺激出他的活跃。这样的人,她是完全没有认识的可能。   现在,却很普通地并肩散步,很普通地交谈着。   “那,你下班回家之后会做点什么?”   “喂鱼,看书,看新闻,睡觉。”   “鱼?”   “非洲肺鱼,名字叫老虎。”   应该不是那个“废”。到底是一头怎样的老虎?对不起,她的鱼类知识仅限于水产类市场,平常就只能想到金鱼、锦鲤、鹦鹉鱼、热带鱼之类的。   关宏峰看了她一眼,又续着话题简单解释下去。他的声线本就起伏不大,听着比科普节目的旁白更枯燥。内容也不算生动有趣,他临时起意要讲的,说着说着便用“就是这样”强行结束了。   不止是这样啊。叶明心想,今晚回去要翻翻百科,无论它是怎样的一种鱼,以后只要见到“肺鱼”这个词,马上就会联想到关宏峰了。   “你家虎子平常都爱吃点啥啊?”   “一般来说,只要是我喂的就没问题。”   “认人不认食?你会把自己吃的也分给它吗?”   “会。”   叶明抬头望向街上的店,好奇地问:“像炸鸡烤肉卤鸭肠这些能吃吗?”   关宏峰也看着那些招牌沉吟片刻:“不知道,没试过。”   叶明叹了口气:“别试啊,就算它会吃,也不能乱吃的。”   关宏峰的眼神很淡:“我知道。”   最好是真的知道。   离开夜市,路口依旧生意兴旺、灯火通明。   “老板,两个烤玉米,叶子先留着,我打包带走,分开装。”   “好嘞!一共七块。”   叶明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刚从皱成一团的钱里扯出一张十块,旁边的人已经把钱投到小摊的盒子里。她无语地望着躺在盒里的钱,又抬头瞪着身上必定备有零钱的人。   关宏峰被她瞪得莫名其妙的。   叶明跟老板笑着打了个招呼,重新将七块挑出来,再把自己的钱放进去,找回三个硬币,然后把五块与两块的纸币捋直了还给关宏峰。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钱,收进口袋。   和钱比起来,不知不觉欠下的人情债会更难算吧。   叶明这样想着,心像兜里的硬币叮叮当当响。   从老板手里接过俩袋子,她把其中一个递到关宏峰面前。   他不接。   “别这样看我,我才舍不得给你吃,让你暖手而已。”   他还是不接。   回去的时候,两人顺着一排排路灯绕了远路。大路上的人不比漆黑的小巷多,有时一辆车碾过路面的沙石,似有惊悚的回响,还带起一片尘土一片风。   叶明紧紧地捂着手里的烤玉米:“你看,很冷的。”   关宏峰走在外侧,蹙眉盯着硬塞给他的东西:“一股子糊味。”   她听得乐了:“反正吃过螺蛳粉,身上的衣服都得换一遍,也不差这么点。”   气氛倒没有夜里那么冷。   默默地数完几个路灯,叶明有些紧张地问:“下次……你还会过来吗?”   在约定时间与地点之前,更重要的是有没有下次的机会。   关宏峰的脚步一顿,停下来。   叶明也站着不动,陪他看马路上的车灯接近后又迅速远离。   过了一会,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她也继续说:“钱已经还上了。这边又不会常常有你的工作。”她想了想,放轻声音,“而且,我不能因为要和你见面,就变得去盼着自己的周围出现案件。”   毕竟,谁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没事才是好事。   关宏峰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不是要把破案当作兴趣爱好。寻求真相是他的职责所在。   叶明转头注视着他。   关宏峰避无可避,只好说一句:“知道了。”   最好是真的知道。   叶明翻翻眼睛,心里无奈地吐槽,嘴上却体贴地铺台阶:“将来哪一天,你要找个人陪你去吃饭,一定要先想到我。一顿饭而已,我还是能陪你去吃的。”   吃饭已经成了人们亲近彼此的有效方式。   因为,正是相同的食物,把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   关宏峰垂眸,微微低着头,半掩在围巾里,应了一声。   爬上眼前的小坡,转弯就是宿舍。叶明看了看路边的大树投映到地面和墙壁上的大片阴影,对关宏峰说:“送到这里吧。我的宿舍在最高层左起第三个,你看。”   他沿着指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叶明凝视他的侧脸,恍惚地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分别的时候,说过类似的话,甚至抱着“再也不会见面”的想法,结果,还有后来的第二次、如今的第三次。   关宏峰收回视线的时候,低头,正好望进她眼底。   影影绰绰,明明灭灭,像深渊。   “你一个人在夜里要怎么回去?”   他沉默半响,说:“既然我能出来,自然就想好全身而退的办法。”   哇哦,说了等于没说,蚌壳先生的反应从来不会令她意外。   “你不用担心。”   不安的小火星被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浇灭了。   叶明想偷偷地叹气,可夜里太冷,白蒙蒙的雾气马上能把人出卖了。她只好在心里埋下一声叹息,深深地看他一眼,说:“那,我回去了。”   关宏峰不再说什么,点点头,目送她。   只是走了三步,她便原地停下。   心脏砰通砰通跳得飞快。   这个……原本应该在下下下下下次的计划再实施的。   叶明仰起头,朝坡顶的指示灯呼了口气,突然转身跑回去,把人抱住。   关宏峰没有躲开,任由身体被她不管不顾地撞得往后趔趄一下,也没有伸出手去碰她,两臂垂下,一动不动的,始终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回应。   是的,他就是这么一个傲慢的人。   自以为是地替别人去着想,自以为是地认为别人承担不起任何危险,自以为是地硬扛着所有压力,自以为是地给别人作安排做决定,自以为是地背负太过沉重的一切。   什么都不说。   不能与任何人说的话,跟老虎讲一讲也行啊。   好像有点羡慕老虎了。   叶明故作轻松地想笑,眼睛却哭出来。   她紧咬嘴唇,不愿意泄露一点点自己不够坚强的哭声。实在瞒不下去了,才退开一步,捂着脸撒谎:“啊,你闻闻,螺蛳粉的味,烤玉米的味,什么呀,把我眼泪都熏下来了。”   关宏峰也不点破:“都是你自己拉我去吃的,能怪谁?”   她听得一愣,松开手再抬头的时候,真的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你……回去的时候千万注意安全,开着灯也要好好地睡觉,多吃点好吃的,别累着自己了……”叶明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太像老母亲,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关宏峰望着她,眼神慢慢地柔和下来。   “我真的回去了。”   叶明往坡上走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指示灯旁边的反光镜。那里映着弯道下方的关宏峰。他就站在那里,远远地,远远地望着自己。   等她回到宿舍,师姐扑过来抢烤玉米,正要抱怨一通都凉了,见她眼睛红红的,便讪讪地闭嘴溜回电脑前,嘴里啃玉米,手指戳键盘。   叶明呆呆地看着好友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又呆呆地换鞋子。她应该马上去阳台招招手,可是,这样的话,关宏峰就会离开了。能拖一时是一时,让他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多停留一会。   她慢吞吞地拉鞋带。   不过,外面很冷。他还怕黑呢。   叶明立即跳起来,踢着松散的鞋,冲到阳台。往下一看,太好辨认了,关宏峰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等着呢。她用力地挥手,然后,彼此目光相接,再远离。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叶明早就闻到烤玉米的糊味,没被旁边突然出声的人吓一跳。对方顿时很无趣了。她白了损友一眼,回头强行分了半个玉米,把要用到的东西都扒拉到电饭煲里,捏着电卡出门。   “喂!你全副武装的,要去干啥?”   “报复社会。”   叶明来到一楼的大功率用电插座前。接上电后,先热锅融了黄油,拿刷子匀了一遍,又抹到玉米上。单人电饭煲的热度小,多烤一回才能翻转,再蘸一点蜂蜜,如此类推几次。   外面卖的烤玉米直接搁烫饼的炉子烤,容易糊,而且干。   先用电饭煲稍微补救一下吧。   黄油滋溜滋溜地溢出香味来,金黄的玉米粒蘸着蜂蜜亮晶晶的。   一楼的宿舍忽然爆出一串骂:“卧槽!好香!麻蛋谁啊!”   叶明面带微笑地抱着锅跑上楼梯。   ……   就算没有烤炉,没有微波炉,只有一个小破电饭煲。   也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在宿舍我是不会在夜里做吃的。 因为大功率用电器的插座得留给大家洗头吹头发。 而且大晚上的,不能害人。   ☆、烤玉米与番茄酱02   不能熬夜。无论现在是多少岁,都要坚持这个说法。   昨晚肝数据直至半夜,即使睡到午饭饭点之后,叶明依旧头痛欲裂,从气味浑浊的车厢里艰难地挤下来,一直扶着站牌大喘气。结果,公交离站时又喷了一团尾气,给她呛上几口。   窒息了。   但是,总算到了,伫立于不远处的公安大楼。   出门前,叶明因此被师姐数落一顿。   “啥?你要去警局办事?不是?那是要见你的老情人?也不是?干嘛?想走就走的旅行啊?你突发奇想就退了今天下午的火车票?喂,我告诉你,你将来可有几年的时间留在津港,那个警局也会一直在那,想去就能去,但火车票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说得很有道理。叶明斜眼看她,她回了个白眼,捞起抱枕顺手砸过来:“讲真,你这家伙还想在我这蹭吃蹭喝到什么时候?再不走,我得跟你算住宿费了啊。”   “过分!”叶明笑骂着把手里的枕头扔回去。   一段幼稚的枕头大战结束后。   “想做的事情是经不起等待的。今天想,明天就不想了呢?”叶明对着镜子整理外套,边说边笑,“而且,你知道的,我啊,半夜醒来想吃煎饼就会马上爬起来摊一个。”   “也不全是这样。你想吃的糖炒山楂,等半年它上市的时候,心里不还惦记着吗?我可以作证,你是个很长情的人,对自己有点信心嘛。刚退掉的票,你看看还能不能抢回来?”   叶明翻翻眼睛。   长情总有时,情深亦有度。   不如趁着自己还能“想”的今天,去为了那点念想做些什么。   从学校坐车接驳地铁,二号线转乘,出站再挤一趟公交,才能到达目的地。   一波三折。   喔,好烦啊,不想去。   结果还是来了。   在公交站坐了一会,缓过气,叶明没有马上动身,而是绕着站牌转了一圈。她仔细地阅读每一条线路,觉得哪一班都可能是关宏峰的代步工具,又觉得这里面都不可能是。   因为,关宏峰不像是日常出行首选公交的人。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直觉,如果由着他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哪怕把不知情的交警招来了,还懒得费时间解释,直接甩人。就算换了坐车的人是他,也会一直用“麻烦您快一点”去催促司机。   没错,他是那种活着就要赶时间的人。受不了慢悠悠的公共交通吧?这么一想,怪可惜的,兜里就备着随时能乘车的零钱。   叶明低头撇撇嘴。   车站附近有便利店,她正好口渴了,想去买瓶水。   关宏峰走进店里,左右看了看,径直穿过两旁的货架,去拉开冰柜的门。那里陈列着花花绿绿的饮料,光是矿泉水也有好几个品牌。他毫不犹豫地拿了瓶一贯在喝的,转身去结账。进店出店,行云流水的,十分迅速。   行色匆匆的顾客太多了,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嘛,店员没怎么注意,只是在他出门时,感应器又响起,才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永远不会停下的背影。   大概,就是这样。   叶明为自己的脑补感到好笑,从店员手中接过零钱时,道谢也是带着笑的。对方自然很和气地回了一个笑,说着“不客气”,目送她离开。   她站在店门前,仰头喝了几口水,继续走。   路上的行人不多,关宏峰不必担心碰撞,走得更快了。   他脚下如生风,左右避过几个人,是街上走得最快最急的那个,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似的,一刻不停地赶去下一个地方,再奔向另一个地方。   OK,感受一下就好,这么走下去是要累死人的。   叶明恢复到平常的步调,舒了口气。   路边的小摊小店时不时飘来食物的香气。叶明或多或少都买了点来尝。   原来在关宏峰的生活圈子里,是这样的味道。   和她平时能吃到的也没什么不同。   把纸袋丢到垃圾桶里,叶明擦擦嘴,探头看着警局的大门。   门前停了好些车。   关宏峰结束工作,抬头看看天色,正准备赶回家。离他最近的车突然闪了闪开锁的灯,他回头,果然看见对方握着车钥匙,说:“关队,上我车,一起去搓一顿?”   他望着远处隐隐透出夜色的天:“不了,我叫了外卖。”   “吃什么外卖,忙了一天,就是要去吃顿好的。来来来,走吧。”   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叶明想象着,因为关宏峰自己不知道,他长了一副让人想请他吃饭的脸。不是好看的关系,一个好好的人,非要把自己累得像条狗,总是风尘仆仆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于是就想把好吃的都夹到他碗里,让他多吃点,多吃点啊。   不过,吃得多,休息差,会肿的吧?   哦。   面朝公安大楼的窗户,她一层层地数着,猜测哪一扇属于关宏峰的。他是不是就在窗后办公,起身倒水喝的时候,不经意往下一扫,就能见到她了呢?然后跑下来给自己一个拥抱:“你怎么来了?”   哎,醒一醒,脑补过了,关宏峰不演偶像剧的。   发呆的时间长了些,门卫处的人已经朝这里张望了,她大大方方地笑着点头致意,然后转移阵地,来到附近的快餐店。从这里二楼靠窗的位置,也能看见那个大院子。   叶明一边注视着人来人往的大门,一边拿起调料包捏来捏去。这不是能让调料变得更好吃的仪式,就是觉得手指感受到粘稠的酱隔着包装袋滚来滚去,压力和烦恼便会烟消云散了。   她将其中两包撕开,挤出一座小山,把黏在口子上的酱舔干净,又吸了吸可能残留在包装袋里的酱。干吃的话,一入口是酸的,皱眉忍一忍,才能回味到微弱的甜。   不愧是人生的调料,带着人生的滋味。   拿起薯条,尖尖通常都炸得有些硬,要泡到番茄酱里旋两圈,用绵软的酱包裹住。不过,这个也涂得太厚了吧。到底是在吃番茄酱还是吃炸薯条啊?   柔软的酸甜夹杂香脆的咸味,这样的层次感实际是缺一不可的。   剩下的半根薯条,一般是直接丢进嘴里混着酱的余味来吃掉。因为套餐里的薯条曾被错换成汉堡,叶明难得多领了两包酱,所以决定要奢侈地吃。薯条就是要蘸着番茄酱吃,每一口都要,有酱就能为所欲为!   她指间夹着一根薯条,支着下巴,看了看窗外。   想要的东西,只有番茄酱,是跑去前台一说,就能得到的。   人生艰难。   下午五点,叶明离开快餐店,原路返回。   今天的天气不错。她站在路灯下,眺望远处时,这个点还能看见不染一丝阴霾的蓝天。温暖的阳光披了一身,看来,日落的时间会再晚一点。那要等多久啊,直到路灯亮起的话?   站了一会,她累了,跺跺脚,手里拿的单词本一个也没背上。   想走的,真想。   可是,关宏峰能等,她为什么不能等?   不知道昨晚那个傻子什么时候下班,在学校的路灯下等了多久。他不会说,自己也没问,只是想到她不一定会下楼吃夜宵,就难受。所以,今天不是要见面,是要还上这个情而已,能等多久,就多久。   叶明呼了一口气,低头捏番茄酱包,戴上耳机听歌。没等她把忧郁的音乐切掉,耳边就嗡嗡地响起来电铃声,吓得她惨叫一声妈。结果,真是她的妈打来的。   完蛋。她接起电话,谄媚地东拉西扯:“妈,亲爱的妈妈,您吃过晚饭了没?是不是又去同学聚会来着?我听说……”   “你先听我说!”   我的妈,中气十足,宝刀未老。叶明讪讪地闭嘴。   “菜都买好了,你怎么说不回家就不回了?”   “哦……阿婕有个项目,我多留几天帮帮忙。”   “少来!你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有什么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   “没、没有啊,就是这事。”   “你说!是不是怕我带你去徐阿姨家吃酸菜鱼才不敢回来的?”   “呃……?不是!你怎么还惦记那事啊。真不是。要我向你发誓吗?嘿嘿,不用啊……什么叫发了也没用!真的是留下来帮忙,我看是您盼着吃酸菜鱼对吧?行啦,等我回去给您做一顿?”   “别,别进我的厨房,收拾起来得累死你妈。”   “呸呸呸,您长命百岁。好啦,我请您出去吃总行了吧?”   “不行。你辞职去读书,现在就指着那点存款耗了,省着点花。”   “没事。今晚项目组的庆功宴我没去,回头让阿婕给我折现了,拿来孝敬您。”   “……”   “妈?”   “妈什么妈!你给我老实交代!”   叶明冷汗涔涔,脱了一层皮才哄过去,挂了电话。她正盯着手机屏幕琢磨自己哪儿穿帮了,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对她说话。   “又撒谎了?”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随后愣住。   低沉而平稳的声线,难以听出喜怒,是他的。   是关宏峰。   “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两三句就被套出来的吗?”   他依旧穿着一身死气沉沉的衣服,却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还说话呢。   叶明觉得自己仿佛也活了过来。   关宏峰又说:“你怎么来了?”   只有这一句能和她的脑补对上号的。   “我想来就来啊,又不远。”   她一边说,一边主动去补上想象中的拥抱。   他身体僵直,不敢动,说:“我送你去车站。”   又来了。叶明退开,很无奈:“每次都是你送我。”   “第二次不是。”   “好,那个不算。我是说,你别老摆出这副态度,恨不得赶我走似的。”   “我是这个意思。”   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伤感情?   “叶明。”   难得听见他语气严厉地叫自己的名字,叶明乖巧地立正站直,听训话。   关宏峰本来要说点什么了,看她的反应,顿了顿,忍住内心的情绪,才平静地开口道:“一线刑警的工作很危险,这一点,我想你从你父亲的事上应该能了解到。你是一个普通人,让你这样的普通人过上安定的生活,作为警察,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半口气,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叶明抬头看他,这一次,他没有移开视线。   “今天我不是来找你的,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可你翻脸不认人。昨晚说好了,你会让我陪你吃饭。”   关宏峰闭了闭眼。   “好,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陪我吃饭。”   沉默着的两人,背后的车流却渐渐进入晚高峰,喧嚣不已。   “知道了。”   关宏峰忍在心头的半口气,这才缓缓地吐出来。   “喏,给你。我下午去的那家店,调的番茄酱很好吃。”   “……什么?”   他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你不是要自己回去一个人吃饭吗?没有叫外卖吧?简单地炒个番茄鸡蛋也行,可以加这个番茄酱下去,口感超赞的。对了,坐车的时候,捏着玩,能减压。”   关宏峰对她的反应感到困惑。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想到各种各样的猜测,然而,在坐进出租车里回头关门的一瞬间,他看见路灯亮起,照着她微红的眼圈,映着她眼底的水光。可这个人还笑着对他说:“我送你,打平了。”   果然很不会撒谎。   叶明望着出租车缓缓汇入车流,拨通电话。那边的朋友们热闹极了,庆功宴刚开始,师姐开玩笑地说着“把我们的菜单拿来,给她念念,馋死她”。   “阿婕。”   听出她哽咽的声音,那边一阵动静,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们不能在一起。”   ……   “他是这么想的,可我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快乐。 好久没更,写得痛快,字数就多了些。   ☆、啤酒、炸云吞与小龙虾01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把脚收一下。”   叶明侧身让了让。等餐车过去后,她继续低头嚼手上的巧克力,两眼无神地盯着车窗,看着那些模糊的风景在车速中滑稽地一闪而逝,什么也没留下,就像她此时此刻空空如也的脑袋一般。   努力地回想着,她试图连贯地记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关宏峰说过这样的话吗?好像有的,好像没有。   记不清了。   原本以为,还会像那时候一样,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刻骨铭心的,任由时光潮起潮落,也洗不褪两人之间的痕迹。结果啊,在车厢煎熬半天,她就要怀疑人生了。   沮丧的时候,据说巧克力能带来好心情。叶明又要怀疑了,边拧开瓶盖喝几口冲掉发腻且黏稠的甜味。食物是冷的,水也是冷的,能灌进胃里,却填不满空空荡荡的心。   落魄的诗人吗?她自嘲地笑笑,把矿泉水塞回背包去。   周围尽是泡面的味道。   突然好想喝口热汤。   还是忍忍吧,马上就到家了。   上车前,师姐问:“走得这么急?你要逃跑?”   叶明说:“是我妈催的。”   催是催了,却没有那么急,没有要求她立即收拾行李去火车站,没有要求她买最早的站票赶回家。她心知肚明,回话时都不敢抬眼对上好友挪揄的笑容。   笑,笑,还笑,笑你妹啊!好啦!她就是逃跑,就是想马上离开这座有关宏峰在的城市,就是要快点躲到最安全的乌龟壳里。人不都是嘴上坚强吗?又不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消化负面情绪得花上一点时间。   下车后,叶明如释重负。   她从未买过长途的站票,以为会有多难受。   现在,熬过去了,再想想,也就那样吧。   出站的时候,叶明把那团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纸巾扔掉。   寒冷的春天结束之后,正式录取的消息传来,叶明带着妈妈去吃了一顿酸菜鱼。在母亲和店员的劝阻下,她仍旧选了最辣的口味。于是,毫无意外的,她成了店里吃相最狼狈的那个。   纸巾刚抹了嘴上的红油,一折,又拿来擤鼻涕。   叶母嫌弃地给她重新抽了几张纸巾,说:“你看你,我就说要不点个微辣得了,逞什么能?这是要给谁看,啊?吃不了辣,咱就不吃,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可我喜欢吃,我喜欢啊。”   “喜欢,喜欢,就你能说!”老太太心疼地骂了几句,捞起几片鱼,在盛了白开水的碗里来回淌过,才夹给女儿,“你吃不了的话,喜欢能顶个屁用?做人,就是要面对现实。”   吃个酸菜鱼而已,扯什么现实?   是这些洗去了辣人的红油,漂得又清又白又无害的鱼片吗?   叶明顿时没了胃口。   九月开学报到,崭新的校园生活开始了。要去理论教室占后排,要去实操课室抢前排,要跟导师谈人生,要过书单,要查论文,要啃大部头,要和新同学打好关系,她很忙很忙的。   “我很忙,忙啊。”   又重复一遍,不知道那是在向谁辩解。   是谁呢?   记不清了。   只有偶尔,在新生的惯例联谊结束后,她趁着几分酒意,会打电话跟师姐说:“阿婕,你知道吗?现在我都想不起他的样子,想不起他的声音,想不起他的名字啦。就是还一直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吃的,是烧烤。”   “那你以后别去吃烧烤,很快就能把他的事给忘了。”   “你是不是傻?哪儿,这里哪儿没有烧烤摊,哪儿没有烧烤的味?”   也就那样吧。   心里落了个结,平常轻飘飘的,有时会骤然一紧。   然后,松开,喘口气,生活又能过下去了。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晚,也来得巧,假期里正好碰上情人节,气氛比往常要浓烈不少。吃过年夜饭,叶明和母亲窝在小厨房里洗碗。她绞尽脑汁地抛话题,可是,大过节的,哪个单身狗能躲得过这么一出。   “明明,等开年了,我们一起去你徐阿姨家烧烤,听到没?”   谁徐阿姨?好想装作没听到。   这酸菜鱼吃过了,又轮到烧烤。   偏偏是烧烤。   叶明说:“听到了。”   老人家欣慰地舒了口气。   叶明悄悄地观察着,冲洗干净盘子,递过去的同时又说:“可我不去。”   叶妈妈有些不悦,皱起眉,擦拭盘子,尽量以平和的语气劝道:“你别想那么多,就是让你们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谈不成,交个朋友也行。没有谁敢打包票去吃顿饭就怎样的。”   “我知道。”   之后是一段压抑的沉默。   等叶明把最后一个碗洗好,搓了搓胶手套,脱掉,她才继续道:“如果只是交个朋友,我很乐意。但你们要是抱着那种目的,不行,我不会去的。”   “怎么不行?你给我说说怎么就不行?”   她做了个深呼吸。   “妈,我有喜欢的人。”   听到这话,叶母没什么意外,反倒鼻子一哼嗤笑道:“死皮赖脸地瞒着我,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你这臭丫头,给我仔细说,什么时候认识的、对方是个什么人、干什么的,一样一样讲清楚,别当你妈老糊涂。”   她哪敢啊。   “差不多在去年认识的……”   “年头年尾有十二个月,你哪来的差不多?”   “2011年12月3日,在以前的大学,他是个警察,刚好去那头办案……”   “等等,是什么警察?跑一线的能叫警察,坐办公室的也能叫警察。”   “就是……呃,那个……刑警,外勤组的。”   风雨欲来。   叶明憋着气偷看母亲脸上的表情,以为她马上就会抄起放在灶头要拿来拜神的芹菜,狠狠地打断她的狗腿。结果却是老太太先看穿了她的想法,白了她一眼,施施然挂好抹布,去洗手。   水龙头开了,一会,又关上。   “明明,你自己说,你俩认识这么久了,过去的一年里也不是没机会跟妈好好地讲。可你呢,一门心思瞒到底,这是为啥?现在好不容易摊牌了,你给妈介绍的是‘喜欢的人’,不是男朋友。又是为啥?”   叶明张张嘴,没敢说。   “你也不想想,你爸就是那一行的。妈是过来人,跟你爸谈对象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你俩现在成什么样,碰上什么事,妈心里能没点数?”   叶明低着头,瞪着拖鞋上的毛绒熊猫,觉得自己跟它一样傻。   “刑警,还是跑外勤的,哪个是惜命的人,谁不得先把家人的命给押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就要和你爸爸在一起。可是,这会轮到你了,妈却觉得,幸好那个男人放弃了。他比你爸那个二愣子稳重,想得够多,真好。”   一点都不好,关宏峰就是想太多。叶明腹诽着。   “行了,妈知道你这么年轻,心里肯定不服气。但是,既然他肯放过你,你最好也趁早放过他,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没有结果的事,就别瞎想了。改明儿,就跟妈去吃烧烤。”   说完,叶母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见她吃痛地捂着额头,终于抬眼看人了,才骂骂咧咧着“傻不拉几的没点灵光”去洗澡。叶明一个人呆坐在客厅,看了会春晚,又烦躁地起身去倒水喝。   突然想到冰箱里还有啤酒。   绿色瓶儿,最常见最普通的那种,也就是,不怎样的意思。一入口像汽水,咽下去有点烧喉咙。味道太淡,喝着不像酒,满嘴都是泡。一杯灌下去,不一会,就畅快地打了个酒嗝。   太难喝了。   这么想的叶明,却拎着酒瓶子,又倒了一杯。   饭桌上还摆着吃剩下的一小碟炸云吞。   叶明揭了罩子,用手拈起一个直接丢到嘴里。云吞的大小本来就做成一口吃的,只是晚饭那会,刚炸好,又香又脆,让人忍不住分两口吃,咬一半去尝那敞开肚皮的肉馅。什么都不蘸,新鲜就是好吃。   现在,冷掉的炸云吞带了些许柔软的韧道,边儿还是脆的。咬下去,一会是绵软的肉,一会是咔嚓脆的皮,口感独特。趁着还未全部咽下,叶明抿了口酒,与嘴里的油炸香味融合,生出一股啤酒少有的甘醇。   绝配。   她一口一个、一个一口,吃得痛快。   等叶母洗完澡,客厅的茶几上尽是空碟子、空酒杯。她无奈地走过来,一脚踢开小酒鬼拦在路中间的腿,提起酒瓶子摇了摇,果然也空了,便一阵气恼:“喝!我说你两句就喝!这是我买来做啤酒鸭的!”   叶明吃饱喝足,连胆儿都肥了一圈,懒洋洋地摆摆手:“啤酒是啤酒,想喝的时候就得拿来干了,要做菜的时候就再去买。而且,拿它来做啤酒鸭,还欠点味道。”   叶母收拾桌子,没搭理她。   她搂着抱枕,露出一双看似醉醺醺的眼睛注视着母亲徐徐老去的侧脸,好一会,才敢伸出手捏住母亲的衣角,轻轻地摇了摇:“妈,我喜欢他。”   叶母身形微微一滞,叹着气,凶道:“放手!我拿着碟子拿着瓶呢!”   叶明没缩回手,只是不再动了。   叶母看着她,仿佛见到年轻的自己,又是叹气。   “我早就告诉你了,喜欢能顶个屁用!”   有用的。   但是,要怎么用呢?   后来,叶明当然没去那位徐阿姨家吃烧烤。到了情人节这天,她拉着母亲去和情侣们挤在电影院里,看了一场戏。那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刑侦剧,终于拍了续集,搬到大银幕上与影迷重逢。   她最喜欢的关sir,已经老了,像冷掉的炸云吞,挺着个柔软的肚子。飞天遁地的任务早已交给年轻的徒弟去做,他从年轻气盛的英雄变成被毒贩囚禁折磨近十年的警察,秃了头,佝偻身躯,虚弱地喘气。   但是,却在同伴手中接过枪的一瞬间,眼神之锐利不比当年削弱分毫。   生不如死的十年,刹那间如过眼云烟。   他仍是那个永不屈服于罪恶的正义之士。   首映的这天,当年那几个早就不混贴吧不讨论剧情的老粉突然诈尸。师姐把叶明拉到临时组建的群里,所有人开始用鬼哭狼嚎来刷屏。   叶妈妈一直看着女儿生动的脸。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用表情来打字。   末了,她又想,可能真的有用吧。   ……   也就有点屁用。   ☆、啤酒、炸云吞与小龙虾02   几个月后。   进了迪厅,人就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音乐声震耳欲聋,只好以亲密的姿态互相咬耳朵,这样的交谈方式在这里变得理所当然。五光十色的灯流转于舞池,映着那些沉湎于欢乐的面孔,以及挣脱手铐脚镣之后的舞姿。人们嗅着空气中的烟酒味,渐渐表露出白天少见的放肆与兴奋。   毕竟,在这个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感到奇怪了。   叶明在零食和水果两个拼盘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能吃的,看着同伴们喝酒猜拳摇骰子,时不时跟着玩两把。先叫来的啤酒很快见底,有人出去转了圈,拎着瓶酒回来,神神秘秘地讲了酒名,几个男孩子就发出起哄式的笑。   刚刚输过几轮灌了不少酒的小姑娘也有样学样地把酒杯递上去。   喂,搞事情啊?   叶明眯眯眼睛,坐直身子,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好友。对方心领神会,气沉丹田摆出一副领导模样控场:“小白你够了啊。之前的啤酒还没散,这会又要混着洋酒下肚,找死是不?”   第一次泡吧的小姑娘看啥都新鲜,瘪着嘴不愿撒手,却也没有谁真敢给她倒酒。   “你们几个也是,别仗着自己大老爷们有那么点底,就敞开肚皮喝。我丑话说在前头,今儿谁敢给我喝醉闹事,以后不管在哪个项目组,有我没他。都听明白了没?”   开酒的男生嘿嘿笑道:“师姐放心,我们就是意思意思,尝个两口。”   叶明台面上乖乖地看戏,台面下悄咪咪地给好友竖了个大拇指。   大师姐威武霸气。   同样的话,换了她来劝,就只能收获甚微。虽然实际上叶明与师姐年纪相仿,但按学校里的资历来算,她是这些人的小师妹。说话的分量大概比这么一咪咪多点儿。   “小师妹,来,你也喝一杯。”   就是这样,一辈一辈地往下压,敲里码的。   叶明斜眼看看自己的半杯酒,拿起来与他们一一碰杯。   男孩子都笑了:“这可不行啊,一起来不够诚意。你得和我们一个一个喝。”   她也笑:“我干了,师兄们随意。”   说完,仰头举杯一饮而尽,杯口朝下抖了抖,用力地按回桌上。她撑着脑袋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望着那几个人。而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谁先爆出一声“牛逼”,随后纷纷跟着吹,干了一杯,尬酒这一茬就算过去了。   师姐悄悄地比了个大拇指:“哇哦,你也厉害。”   “别说话,我头晕。”   “谁让你这么猛?不知道自己喝的什么酒?”   “不知道。”   叶明辨酒靠舌头,却只分出“好喝”与“难喝”,从来不和酒名挂钩。她酒量很好,缓了一会,晕眩感消失后,又拿起杯子抿了口,舔舔嘴回味着,说:“好酒。”   只有离她最近的师姐听见了,翻翻眼睛,不搭理。   她坐了会,有时给接连输几盘的小白挡个酒,很快,尿意就来了。起身拽了拽师姐的衣袖,她指指洗手间的方向,正要往那走,又反被拽住。对方说了啥,她不可能听清,只好靠猜的,摆摆手机示意别担心,有事联系。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叶明轻车熟路地穿过人群,从洗手间出来,身上冒了层薄汗。她不急着回去,找了个能见到自己那一桌的地方,挨着墙歇一歇,看看舞池,和几个眼熟的人招招手,然后低头摆弄手机。   点开浏览器,马上列出一排搜索记录,前三分别是:关宏峰、关宏宇和2·13灭门案。她按了其中一个,扫了一眼搜索结果,没心思看,只是对着发呆。   屏幕慢慢地暗下去。   她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股要长吁短叹的愁绪,在这劲歌热舞的环境中。   收起手机,叶明盯着桌上那盏夜灯,慢悠悠地往回走。她很小心地避开周遭的人潮人涌,却还是跟一个男孩撞上了。对方趁机伸手扶着她,按在肩膀上动手动脚,笑嘻嘻地问:“美女,一个人?”   在这种地方,撞人是无心或故意,有点门路的马上就能摸出来。   叶明抬头,冷冰冰地剜了他一眼。   那眼刀刀锋相当犀利,但还不足以吓到刀口舔血过活的人。但是,乍一见原以为不反抗又好欺负的女孩子露出如此骇人的脸色,他意外地一愣,就是抓了这空档,叶明闪身快步钻回自己的位置。   她的背影看起来还算高冷镇定,人却两眼盯着桌面,哆哆嗦嗦地追问:“有没有跟来?他是不是还在那盯着我?”   过了一会,听到师姐说“走了”,她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地趴在桌上念叨着:“卧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妈呀!他不是约炮就是走嗨的!”   “也可能都是,先让你嗨了再让他自己嗨。”   “……卧槽求别说,我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哦,我看你一个人去洗手间的时候就没这么怂。”   “对不起,我错了。”   之后,两人换了座位,酒桌上的游戏又轮了几回。这时,师姐拍拍叶明肩膀,示意她陪自己去洗手间。可她还心有余悸,说:“要不,你再忍忍?”   “我能忍还会叫你去?”   叶明想了想,一把抱住旁边的小姑娘:“不行,我们不能留小白师姐一个人。”   小白:“……呀?”   师姐眨眨眼,马上会意:“OK,我们手拉手一起去。再加上,你俩,”她点出男生中的两人,“负责护送。万一小白临时起意在洗手间里吐了,还有两个大块头的男生使唤。”   小白摇头:“师姐我不去我没醉我不吐呀。”   叶明问:“乖,小白师姐你要去洗手间吗?”   小白傻笑:“要的。”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动身,胆小鬼们连去个洗手间都是这么有气势。   然而,千算万算,回程还是跟人撞了。万幸对方是个女孩子,长发,解了两粒扣子的白衬衫,有点泡吧的样,可一看那根正苗红的脸,就知道是空架子,道歉的语气也是慌张又诚恳。   “没事,没事。”叶明和善地笑着摆摆手,小姑娘单纯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感激与轻松,又说了一遍“抱歉”,才转身走。那时,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叫嚷什么。   在这吵杂的迪厅里,那点音量,当然是听不见的。   理应如此。   “关……关老师……”   却能够拨开一波又一波的声浪,轻飘飘地吹到叶明的耳边。   关……关老师?   啊——疯了吧!姓关的可不止那一个人。   想是这么想,叶明还是朝那小姑娘跑开的方向望去。她首先找到了小姑娘的背影,顺着看过去,才见到旁边的男人。他有高大宽厚的背,罩着一件阴沉的大衣外套,牵着小姑娘往吧台走。   ……这谁?   那男人斜倚在吧台前,像一头懒洋洋的猎豹,跟吧手说着话。夜店的灯恰好旋到他身上,晃了眼睛,他偏偏脑袋,五颜六色的光便在右脸颊的刀疤上如水般漫过。   关……关宏峰?   叶明看得目瞪狗呆。   呃……不是,等一下,怎么没有那种“茫茫人海中一眼见到你”的心跳感?   关……那个男人,向吧手要了杯调酒,给那小姑娘。和吧手说话的时候,游刃有余,轻松自在,他看起来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老玩家。吧手调酒的片刻,他坐在高脚椅上悠闲地舒展身体,回过头望向舞池。   好像是在笑。   那风流不羁的模样,在这里,一点也不突兀。   可是……叶明很困惑地收回视线,低头沉思一阵,对师姐说:“你能不能掐我一下?我现在要么是做梦,要么是喝大了……哇啊——好痛!卧槽你这么用力干什么!”   “你没做梦,也不是喝大。吧台那边,就是那个人吧,我都看见了。”   “喔……那你还掐?”   师姐耸耸肩,正要说话,突然留意到吧台的新动向。她发出一连串八卦味道十足的哎哎哎,拉着叶明看向那边。只见两个性感漂亮的女孩一左一右地贴在男人身边,亲昵地聊起天。没一会,趁着台上的DJ换了首歌,她们就把人往舞池里拖。   “行情很好嘛。他看起来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对对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哎?   叶明模模糊糊地抓住某个点,撇过头还未想明白,又被好友扯回来:“你看,你快看啊!他们是不是打起来了!”   谁打谁?两个女孩子争风吃醋吗?这么快?   却是那男人一把搂住一个小混混的脖子。被压制的人虽然有挣脱的动作,但毫无用处,只能动弹不得,任人鱼肉。他们背对着舞厅,似乎说了几句,男人就松开手,顺势把人推开,小混混不得不妥协,讪讪地走了。   “我跟你说,我一直在看!那个臭小子想欺负刚刚和我们碰过面的小姑娘,被你心上人发现了,立马折返英雄救美……我知道了!这小混混就是之前撞了你的那个对吧?你心上人大概看到了,这回终于撞枪口上,新仇旧恨一起算。哇哦,很浪漫的有没有?”   叶明嘴角一抽。   “你可别当程序媛了,快改行去写小说吧。”她没好气地拨开师姐搭在肩上的手,“那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干嘛?不是同一个,反正也都是小混混,怎么就不能新仇旧恨一起算?”   聊不来。   叶明白了她一眼,没跟她继续胡搅蛮缠。再看过去,那男人施施然倚着吧台,手里攥着什么,挑起眉笑了笑,嗑下一片药。他的神情十分自然,像是在吃口香糖,末了,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毕竟,在这个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感到奇怪了。   ……   叶明说:“阿婕,你还是再掐我一下……卧槽轻点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等了,关宏峰今天也没上线,来的是他表弟。 这一段我主要参考小说里的。 因为翻小说比翻电视剧要容易,我懒。   ☆、啤酒、炸云吞与小龙虾03   关宏峰说过,他有一个孪生弟弟,名字叫关宏宇。   提起那些往事,他时常讲着讲着,就会有一大段的沉默。叶明知道他并不是想不起来,毕竟,这个人连生蚝壳的位置都能记下,眼睛与大脑连起来就是一部精密的照相机。   只不过,总是在仔细地斟酌,哪些照片可以拿出来给别人看。   思考的时候,他会一直摸着下巴。   叶明很快就习惯了他这个习惯,低头捧起碗喝了一口快凉掉的汤。   现在好像是想说的样子,但是需要轻轻地推一把。   于是,她问:“双胞胎啊……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吗?”   “嗯。”   “身高呢?”   “嗯。”   “体重呢?”   “嗯。”   “……你当我傻是不是?”   叶明眯起眼睛。   “政治书上说了,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刻意的,怎么会有从脸到身高体重都一致的巧合?”   关宏峰看了她一眼,也捧起碗喝汤,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你已经抓住测谎的思路了。这例子虽然粗浅,但道理都在其中。”   声音也似乎真的和平常一般低沉。   叶明没听出异样,又说:“那,你随便讲个谎话来听听,让我实战运用一下。”   关宏峰摇头:“你事先已经知道这是谎话了。”   “我会装作不知道。”   他却没说话。   碗里的汤凉了。   叶明放下筷子,好像并不在意刚才的冷场,笑着换了个话题。   “我看电视剧要是有双胞胎的设定,编剧都喜欢玩这个梗。两人从外表来看是完全一样的,这时候,演员的眼神戏就是重头。只要认真去看那个人的眼睛就能真相大白了。”   “是有这样的技术,叫眼纹识别。”   她顿了顿,先忽略关宏峰的接话,坚持绷着脸讲完剩下的半句。   “……因为眼里藏着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   然后大笑。   关宏峰在她笑的时候,把她的碗往里推了推。   两个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叶明知道自己不懂关宏峰心里的圈圈绕绕,也没打算去追究他想要做什么。反正这么一个死蚌壳,除了他自己,大概谁也不说的。问了就是闹个不愉快。   理解不了,那就,理解不了吧。   这不是当然的吗?   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台上的DJ换了首歌。   音调陡地又高了八度,硬是将叶明从回忆里拖出来。她揉揉耳朵,侧过身,趁着同伴都没注意,才点开手机。屏幕仍停留在搜索结果的网页上,她犹豫了一下,打开某个热点新闻。   “经过我市公安人员的不懈努力,日前,‘2·13’灭门惨案的犯罪嫌疑人已得到确认。现公安部下达A级逮捕令:案犯关宏宇,男,1977年11月20日出生,汉族,高中文化,曾于南京武警部队受训……”   今年年初,春节的气氛正浓,津港却爆出了一宗灭门案。   当时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鲜血淋漓的照片与视频,刚流出就被强制删除;真真假假的消息传来又传去,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而关宏峰的消息,也渐渐多起来。   因为,随着嫌疑犯锁定,他在风口浪尖上突然辞职了。   叶明把新闻页面继续下拉,很快便看到通缉令的照片,上面的男人剪了齐平的刘海,五官与关宏峰神似,只是脸颊光洁,没有那一道疤。他的眉梢挑得很高,虽然颇具挑衅的意味,却并不像一般通缉犯那样面目可憎。   是这个人杀了一家五口,连四岁的孩子也没有放过吗?   是他吗?   她悄悄地瞥向吧台边的男人。那人一手搂着一个漂亮的姑娘,风流倜傥,谈笑风生,在这迪厅里相当轻松随意。即便同样穿上了阴沉沉的大衣,看起来仍十分年轻,透出一股明朗的气息。   应该是关宏宇。   假装自己是关宏峰的关宏宇。   而且装得一点都不像。   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当别人傻啊是不是?   叶明退出网页,手指停在拨号键上。她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关宏宇,低头望着已输入的三个数字,最终还是先把手机收回口袋,一边敲着手机壳,一边再琢磨琢磨。   关宏峰他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的。   还真敢啊这兄弟俩。   因为不懂关宏峰想要做什么。   现在,她连自己该做什么也不太懂了。   师姐回过头,见她的目光几乎要将对方瞪穿,就说:“光看着,人家也不会来找你。”   “……你说得对。我去去就回。”   叶明拿起酒杯,起身往吧台走去。   离得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快。   说起来,她曾经向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请教过“怎么才能说出不会被拆穿的谎言”。   关宏峰嫌弃地看着她:“我的工作是找到确凿的证据,让违法犯罪的人无从狡辩。做人最基本的底线是诚实,只要你问心无愧,就不需要日夜担心自己的话会被别人拆穿。”   最完美的谎言,是能把自己也骗进去的。   喔,她当时没听明白,这其实是很厉害的话?   OK,深呼吸,平常心啊平常心。   然后,叶明说:“这位帅哥,能请你和我喝杯酒吗?”   关宏宇慢悠悠地抬起眼睛,挑着眉,嘴角带着慵懒的笑意,心不在焉地打量她这个搭讪对象。近看的话,这个男人确实没有关宏峰平时会不自觉流露的压迫感。他眼角眉梢都会笑,似乎是个很好亲近的人,好到来者不拒的程度。   却没有爽快地答应她的邀请。   叶明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感到紧张,手心开始渗出冷汗,让她不由得更用力地握紧酒杯。她慢慢地垂下目光,望着浅褐色的酒在杯里轻轻地晃动,如同自己此时的心,七上八下。   压迫感还是有的。   只是,和关宏峰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一个是警察,一个是通缉犯吗?   她勉强维持镇定,抬头直视那双与关宏峰十分相像的眼睛。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出来。“眼里藏着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也就是好听,她可没本事从这男人眼中解读情绪,什么三分困惑七分惊疑,哪能啊。   因为根本就不了解。   既然是陌生人,还不如关宏峰说的“眼纹识别技术”靠谱。   再说,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谁的双眼看起来不像是黑白分明?   也没人会把“灭门案凶手”五个大字凿在脑门。   要报警吗?   叶明觉得头疼。   关宏宇这个人,好像很享受也很习惯来自他人,尤其女性,的注目,一直在勾着小嘴角笑。凭良心讲,他是个非常帅气的男人,望着女孩子微笑的时候,连几乎贯穿右脸颊的刀疤都能变得生动撩人。   尽管扪心自问没有被撩动,她还是忍不住礼貌又尴尬地移开视线。   就在叶明快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关宏峰身边的两个小美女说:“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一边说,一边勾着关宏宇的围巾,眉眼弯弯地笑着,示意他往某个方向看。   叶明也跟着望去。那边是她的酒桌,同伴们一个个都没在玩游戏,好奇地伸长脖子围观吧台这边的情况。乍一看,似乎就是那回事。因此,她顺水推舟地点头。   关宏宇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嘴角轻挑起一个笑。   “你选的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叶明被他问得一脸懵逼。这除了大冒险之外,还能是真心话?   倒是离他最近的姐妹花立即露出了深谙此道的笑容。   叶明傻乎乎地看着他们三个在笑,老实地回答:“大冒险。”   关宏宇看上去有点遗憾。虽然那是一模一样的脸,但由这个很爱玩的弟弟摆出遗憾的表情,就显得痞里痞气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不过,他们确实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见他稍稍直起身,端起杯子递过来,叶明连忙凑上去碰杯。他却突然收了劲,换另一只手,轻轻地托住她的酒杯。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干燥而温暖,很难想象到这上面曾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   男人向前微微弯腰,看了一眼杯里的酒,发出一声起哄式的笑,像一个单纯的大男孩见到心爱的玩具。他低头嗅了嗅,说:“拿这么好的酒来请我喝呢?”   说着,他暗暗发力,把叶明的酒杯往嘴边牵去。   “真请我喝啊?”   眼看就要碰上,她吓得连连摇头,两手抓过去要将杯子抢回来。没费多少劲,因为对方只是和她闹着玩的,由她一拨,就顺势把酒杯推出去,还笑吟吟地看她惊魂未定地护着杯子。   那对姐妹花依旧深谙此道地笑。   叶明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啥套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宏宇点到为止,这回,真的只是端起杯子轻轻一碰,说:“我干了,你随意。”   他一饮而尽,然后耍帅地挑挑眉,歪头等着。   既然他这么说了……叶明就很客气地抿了一小口。   差不多得了。   她想了想,往外绕开两步,果然看见被人墙严严实实挡着,正委屈巴巴地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那孩子机灵,认出她,招招手,她也举起酒杯致意。   一来二去的,像一堵墙似的三人也跟着转过身。原本被故意晾在后边的小姑娘双眼立即亮了,又追着关宏宇扯直了嗓子问:“关老师,我们要从哪开始?下一步怎么办?”   强行被续上小尾巴的男人顿时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叶明默默地看了一会,又抿了口酒,才悄悄地离开。   耳边还隐约听得清:“关……关老师……”   她回到座位,刚顺了口气,抬头,一双双八卦的眼睛就等着她来爆料。桌上杯盘狼藉,只剩她手里的半杯酒了。她往吧台那边瞥了一眼,关宏宇正搂着那对姐妹花进舞池,小姑娘则坐在原地抱着酒杯发呆。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你事先已经知道这是谎话了。”   “我会装作不知道。”   叶明心下一凛,捧起手里的杯子,仰头喝尽。   “续摊么?我请客。”   他们一行人走的时候,那小姑娘正带着酒,和安检门的保安聊天。师姐认出人了,在叶明耳边低声问了句:“你心上人和这小姑娘应该不是来这里找乐子的吧?”   她在暗处翻翻眼睛,一时不知这句话该从何纠正,只得避重就轻道:“查案。”   “哇哦,传说中的那啥……卧底?”   传说中大概没有这么水的卧底。   也不知能瞒得过多少人,又能瞒得了多长时间。   叶明说:“嘘——侦查阶段要保密。”   ……   等车的空档,叶明偷偷地删掉了原本要拨出去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祝,关宏峰,生日快乐。 祝,关·没有我撩不动的姑娘·如果真的有那就让我哥上·所以说应该是没有我们老关家撩不动的姑娘·宏宇,生日快乐。 PS:小龙虾还没上。说好的这篇文生日完结也泡汤了。   ☆、啤酒、炸云吞与小龙虾04   现在已经不是吃小龙虾的最佳时节了。   四五家龙虾店紧紧挨在一起,里面的客人三三两两,加起来还不及旺季的一半,显得有些冷清。因此,站在门口的伙计见到这么一大群人,顿时两眼发亮,纷纷喜笑颜开地上前招呼。   然而,叶明领着人进了一家最偏的店。   开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大同小异。经常出现某种食物突然卖得火爆,没多久就陆续涌现几家类似的店,这样的情况。小龙虾也算其一。   于是,刚坐下,就有人问:“小师妹特地带我们来这,是有啥特别的?”   叶明正和师姐一起洗筷子,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她好感度最低的师兄。   赶巧了,这个人之前还在迪厅带头起哄给女孩子灌酒。   又赶巧了,她现在心情没好到能笑面迎人。   于是,她头也没抬,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没啥特别。”   师兄当然很不高兴,但是他不敢招惹小师妹旁边的大佛,就没发作。男孩子里不知谁没憋住,笑了一声,立即被他迁怒地狠狠瞪了一眼。   正要来给他们下单的老板娘也听到这对话,僵着笑脸站在一边。   这时,叶明又说:“小龙虾没有特别小,分量没有特别少,味道没有特别差,价格没有特别高,店里没有特别吵,卫生没有特别差。踏踏实实地做生意人该做的事,没啥特别的,我挺喜欢。”   众人没想到她说话还大喘气,强行扭转吹了一波,但谁都没再吱声。   倒是小白打了个酒嗝,师姐很懂内情地冷笑。   老板娘上前一步,边递菜单边热情地问:“各位帅哥美女,晚上想整点啥?”   叶明说:“先来四份小龙虾,冰镇、蒜香、香辣和麻辣,还有一打啤酒。”   一打?她话音刚落,适逢小白又打了个酒嗝,所有人都望向大师姐。   “我的要求是不准醉酒闹事,但如果你们能把酒当水来牛饮,当我没说。”   师姐明面上护短,私底下怒踹了叶明的椅子一脚。   人人都听见小师妹的塑料椅发出吱呀的声音,她却若无其事,冷静地补充:“半打给你们吃小龙虾解渴止辣喝的,剩下半打归我。”   OK,老资历和出钱的说了算。   气氛明显冷下去,谁也没敢出来炒热,都在低头玩手机。   叶明把“2·13”灭门惨案的报道又翻来看看。有几篇采访到当时前来吊唁的居民,配图是一张照片,在曙光四号院楼下的树枝上挂着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祭典逝者的水果和鸡蛋。那文中有一句是“太狠毒了,连孩子都杀”。   或许不该做这样的对比,但,自己平常接触到的“恶”确实只是冰山一角。   猥琐的,油腻的,色眯眯的,倚老卖老的,欺软怕硬的,贪图小便宜的。有时候忍一忍图个息事宁人,有时候当着面不敢说一句背后却添油加醋地骂,有时候以牙还牙就为了那么一口气。   谁也不能是在清水里才能生活的鱼。   缺点一大堆,坏脾气谁都有,但是,怎么会残忍到那种地步——   在一家团圆的节日里,去屠杀别人满门。   既然那个人目前负有重大嫌疑,她刚才应该举报的。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八十四条第一款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发现有犯罪事实和犯罪嫌疑人,有权利也有义务向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或者人民法院报案或者举报。”   叶明默念了一遍公民的义务,然后没脸见人。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师姐:“你干啥呢?脸色不太好。又在想你那谜一般的心上人?”   看,一大桌人在这吃饭,就坐在她旁边,还悄咪咪地发微信。   叶明回复:“我正在对人性进行一场彻底的反思。”   对方不想再和她说话,并扔来一堆表情包。   小龙虾还没上,老板娘先把酒拿来。叶明又跟她要了个玻璃杯,扯掉拉环将酒倒进去。奶油白的泡沫挂在杯口,看得人垂涎欲滴,叶明连忙嘬了一大口,舔舔嘴回味,然后发现大家都在看她。   “小师妹,你的喝法很秀气,不像牛饮嘛。”   叶明客气地笑笑。   老板娘又端来一碟盐水毛豆。她说:“这是本店的招牌小菜,免费送给你们尝尝。下次也多带些朋友过来吃饭,我做主帮你们打个折啊。”   所谓的“招牌”,大概放久了,没有令人胃口大开的嫩绿,泛着点病怏怏的黄。但光喝酒没意思,算聊胜于无,于是大家都动筷了。   叶明也夹了一个,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撕开一个小口,放在嘴上嘬,把豆荚里饱满的盐水和泡得发软的果实一同吸出来。植物的余香满颊,再补一口啤酒,味道却不像酒,而似茶,能品出另一股清香。   她自言自语地感慨:“连在这吃的小菜都要下手剥壳。”   “还真是。”   听到几声响应,她抬头一看,几个人正放下筷子伸长手臂去抽手套。盒子就摆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于是她顺手往桌子中央推了推。好像听到有人道了句谢。   小菜不图吃饱,有人能分到两个盐水毛豆就不错了。这就是生意人精打细算之下的一点人情味,像开胃的小菜,只要能令吃饭的气氛稍稍热起来即可。   主场还看小龙虾的厉害。   冰镇的先上。虾是经清水灼熟,再以低温锁住鲜味,冰凉爽口的虾肉仿佛能在嘴里化开。总觉得舌尖能尝出海水的香气,虽然实际上并不是养殖于咸水里。因此,这种清淡自然的做法才能对抗同样吸引人的重口味菜式。   其后便是蒜香、香辣和麻辣。都是重油浓汤,在虾壳上浇了厚厚一层,红得发亮。功成身退的配料沉积盆底,香味早就融入汤汁又渗透进虾的每一寸。这样的味道,如果还要用虾肉蘸酱汁才能吃到,就算失败了。   剥一个,吃一个,去壳后的第一口是最棒的,如果不剥壳就很难体会这种乐趣。吃一个,喝一口,任由碳酸和辣味在嘴里互相刺激,那是酒在延续着小龙虾的美味。   饭后的一杯酒果然少不了,而且要用玻璃杯,因为能看见奔腾不息的泡泡,会更加痛快。叶明边吃边喝,后来发现与自己碰杯的,渐渐都从易拉罐换成玻璃杯。   叮叮当当地响着。   没再听见阴阳怪气的话。   饭桌上就该飘着食物的香气,而不是火/药味。   最后散场的时候,大家都情绪亢奋。因为早就过了宿舍的门禁,男孩子决定去网吧开黑,先送女孩子到师姐的出租屋里。进了门,叶明由着那两人半醉半醒地抢浴室,自己爬到宽敞的窗台上。   她登上微博把刚才的啤酒与小龙虾发出去。   现在是半夜时分,但很快就收到一群夜猫子哭嚎看饿了的抱怨。   叶明忽然有点得意,翻看着评论。   微博推送了一条本地热搜:“津港XX小区垃圾箱惊现碎尸!”   这个地方,就在迪厅附近。   喔——那个跟在关宏宇身后的小姑娘真是个去查案的警察啊。   一想起来,那声音就开始回荡:“关……关老师……”   师姐刷着牙出来的时候,见她搂着抱枕披着窗帘一副神经病的样子远眺窗外,吐着牙膏沫骂道:“啊——臭死了!回头你给我洗枕头洗窗帘吗?”没两句就心软下来,“想啥呢,又在对人性进行一次彻底的反思?”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了,还是先想想自己的恋爱问题。”叶明习惯性地故作轻松笑了笑,“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赶我走了。”   “你俩都一年多没见,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叶明没理会她的吐槽,继续说:“你知道的,我很喜欢那部老剧里的关sir,他也姓关,就刚好这么叫他了。但是他好像不能接受港式叫法,应该比较喜欢别人叫他关老师。”   “两个人合不来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呸!我就是要想得简单一些,容易改,心里才会好受!”   话说到这,莫名沉默半响,只有浴室的水流伴着歌声哗哗响。   “叶明,有句话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别问了。”   “他这么一个人,哪里值得你去喜欢了?”   “不是让你别问吗?”   她抄起抱枕扔过去,师姐稳稳当当地接住。   “我是说,你俩见面没几回,就吃了几顿饭,交流能有多深入?他为你做过什么,还是给你留了山盟海誓,值得你隔着千山万水都要喜欢他?就算是一见钟情,最终也要回归到每一天的柴米油盐。”   师姐一边教训,一边把抱枕扔回去。结果没个准头,掉在地上。   叶明白了她一眼,跳到地上去捡,却就这么蹲着不动了。   “阿婕,你说的没错,喜欢一个人就是吃饭的事。食欲和性/欲是连在一起的原始本能,白天,通过三餐来了解、磨合、相处;晚上,以肌肤之亲去表达或修补各自的情感。两个人在一起,要吃一辈子的饭,做一辈子的爱。你看,‘找个长期饭票’,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就算只有几顿饭,我也能了解他。非!常!深!入!”   “还深入,啧,你俩现在不是只有白天没有黑夜吗?”   叶明很想抖个机灵回答“他怕黑”,但没敢说。   之后,换师姐进去洗澡,小白占了窗台,叶明就去热牛奶,喊了句谁要喝,没人搭理,还是煮了一锅。温暖的水汽扑到她在窗边被夜风吹冷的脸上,好像是人在哭。   如果要说,关宏峰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才你教过我撒谎……好的,好的,你教过我别撒谎,我也有一个技能回报给你。看,我随便掂一掂哪个东西,就能估计它的重量,误差很小很小。”   关宏峰瞟了眼桌上的香醋瓶,扬扬下巴:“你示范一下。”   叶明拎起来,抖了抖,很得意地报了个数,然后等着看关宏峰用什么办法来证实。螺蛳粉的店里倒是有电子秤,不过要是说明借用的原因,老板娘大概会以为他是个傻子。   结果,关宏峰也拎起来,抖了抖,报数:“嗯,确实很接近,不过还差一点。”   等一等,还有这种操作???   叶明不信,又掂了掂瓶子,转身跑去找老板娘借电子秤。然后,在老板娘“这都什么鬼”的目光里,她毫不介意地笑着回来告诉关宏峰:“你赢了。”   关宏峰一直注视着她,最后叹了口气:“我看你,被人卖了还会替人数钱。在这场博弈里,你先亮底牌,我能根据你提供的数字,作为参考去估量,甚至瞎蒙,这对你不公平。”   “无所谓啦。”她摆摆手,“我猜你是拎尸块练出来的。”   他没好气道:“我为什么要练?”   “因为……你是个好警察。”   叶明一直都明白这一点。   牛奶热好后,她端出去,那两个人正和男友聊天。   好嘛,有个能倒时差的男友了不起哦?三更半夜都能秀恩爱。   叶明气呼呼地撇嘴,突然想到某部电视剧的台词。   “你们不醉,就可以看到醉里的人;而我只有醉了,才可以看到他。”   ……   那就完了,她是个千杯不醉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挺喜欢叶明那个吃饭论。   ☆、冻柠、热奶茶与猪扒包01   雨季结束后,津港终于迎来一个艳阳天。   父亲的忌日在周末,叶明去办公室,打算周五请假,提前回家帮忙。导师低头扫了一眼假条上的事由,抬起眼镜,亲切地问:“小叶啊,下周的任务不紧,需要再留几天陪陪家人吗?”   哇哦,谁会嫌假期多?她眼前一亮:“真的可以吗?”   自家里出事后,叶明时时能遇到这样的善意。   不过,一开始,她是拒绝的。这种小心翼翼的体贴,无时无刻不在刺痛她的自尊心,提醒她自己是个可怜的人。她不需要这些额外的帮助,她一点都不软弱,她很坚强。   从葬礼到高考放榜,那一年,叶明没哭过。   出乎意料地保持住冷静与镇定,有条不紊地协助母亲处理家事,同时还兼顾学业。日子也就那样过下去吧,还能怎样呢?她心想着,都快要被自己的坚强骗了过去。   出外读大学的前一天,叶明下楼吃夜宵。   好像很久没做这样的事了,连那一家常去的烧烤摊也换了个地方,害她一通好找。来到小摊前,她只是扫了一眼,便习惯性地等着同行的人点单,低头玩手机。   老板却不耐烦地嚷嚷:“小姑娘,你是要吃什么啊?一直杵在这里是想哪样?”   叶明茫然地抬起头,面对着一排排五花八门的食物。   她下意识喊了声:“爸……”   然后愣住了。   那个下班后会把她拐去吃夜宵的人,那个跟她悄咪咪拉钩不许向妈妈告状的人,那个知道这也好吃知道那也好吃的人,那个点菜一气呵成好听到像唱歌的人……   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那样的悲伤如汹涌的潮水突然袭来,几乎令她窒息。   之后,叶明点了很多辣菜,一边吃一边嗷嗷大哭,仿佛隐忍了一年的泪水终于缺堤。刚才凶了她一句的老板,送来一瓶豆奶,说:“喝这个,能缓一缓辣味。”   不是辣的,不止是辣的。   看懂的人不说破,不懂的人没打扰。   那时真的太痛了,却不能害怕。   不能害怕父亲留给她的孤独。   叶明淡淡一笑,又继续对导师说:“但是,如果我在家这么待下去,马上就要被妈妈嫌我烦了。她每天的节目都丰富着呢,也不知是谁陪谁。而且,火车票都买好了。”   回程日真的不能改吗?   当然不是。   “怎样?有没有觉得我厉害了?爸,我看我这些年还是有长进的,对吧?”   叶明蹲在父亲的墓碑前,一边说,一边往旁边瞥了眼。   不远处,叶妈妈和几个人围了一圈,低声地谈论着什么。   “结果,我妈一句‘大人聊正事,小孩一边去’就把我撇个干净。不管怎么算,我都是奔三的人了,有她这么过分的吗?”说完,叶明很不满地拎起酒瓶晃了晃,“更过分的是,我悄悄告诉你,妈给你带的酒,兑了水的。”   那边的叶妈妈好似有心灵感应:“叶明!别拿酒瓶玩!没点大人样!”   她瘪瘪嘴,将酒瓶放回原位,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趁母亲不注意,又偷偷对着父亲的照片吐舌头:“嘿嘿,你早就喝出来了吧?没事,我不一样,我可孝顺了,看!手工做的珍珠奶茶!”   叶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飘出一股甜甜的奶香。   “您呢,慢慢喝,听我讲讲他的事。”   当然是说关宏峰。   在迪厅见过关宏宇之后,附近发生的碎尸案也在网上传开了。但是,案件迅速告破。凶手是一个外卖小哥,私闯民宅企图再犯一案的时候,在打斗中伤重身亡。   没有哪篇报道提及关宏峰的名字。   毕竟,他已经不是在编人员。   其实,在他还是长丰刑侦支队的队长时,情况也差不多。   关宏峰的工作总是默默无闻的。   “唉,没办法,我们这一行,有很多东西不能跟媒体直说,规矩在那,得全面考虑。不过,他这个人是真的低调,只会埋头干实事。那又怎样?系统里的人谁没个数,关宏峰的刑侦水平要放到整个津港市,都是数一数二的。”   是叶明从父亲的老战友那里打听来的。   “跟过他的没一个混得差,那个谁,长丰刑侦支队的现任队长,周巡,就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厉害,这个人确实厉害。不过,可惜了,他弟弟犯了大案,偏偏还想插把手去管……”   又是“2·13灭门惨案”。   新闻标题里就有这么几个字,半年多以前的案件,却又一次出现在最近的车震杀手热搜里。叶明当时感到莫名其妙,点开新闻链接,那是一段在支队门口录制的视频新闻。   “除了案情本身扑朔迷离,在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务人员中,我们发现了已离职的原长丰刑侦支队队长关宏峰。近半年前,关宏峰正是因为其孪生弟弟关宏宇作为‘2·13灭门惨案’的凶嫌遭通缉而受到牵连……”   想起这段新闻,她没好气地冲着老大哥撇撇嘴:“汪叔叔,你们不和媒体好好沟通,他们就整天乱写,这样也行吗?”   “不行,也得行吧。没法放到明面讲的,就只好暂时受那委屈了。”   老汪弹弹烟灰,话锋一转。   “关宏峰辞职那事,也不是受牵连。本来没他什么事儿,可他就是不信那是他弟弟杀的人。听说啊,几回申请要自己调查,都给驳回去了。最后,就跟大领导掀了桌子,闹翻不干了呗。”   闹翻不干?   由关宏峰来做这事,听着就匪夷所思。叶明觉得,他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那个案子,不仅仅牵涉到他的孪生弟弟,还关系着五个无辜者渴求的公道。脱了警服,单枪匹马的,没人支援,想怎么查案?   哦,差点忘了,他是有那种一个人死扛的坏毛病。   叶明想了想,斟词酌句:“汪叔啊,上面不批准,是不是因为直系亲属回避原则?”   “废话。否则这么个能人,干嘛不拿来用?”   所有的一切能串起来了。   就是为了那个案子。   “爸,你看,我十几年的刑侦剧可不是白看的!你说我高中时怎么就没想要去考警校呢?用我想学的东西,也能去技术队里帮帮忙。这样一来,还会和他做同样的事。”   叶明先是开玩笑的语气,后头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落。她看见奶茶的热气在墓碑上熏出一层水雾,把杯子往旁边挪了挪,再伸手去慢慢地擦拭干净。   不会有那种如果。即使重选一万次,她都只想走现在这条路。   “爸,我不当警察,可不是害怕。”   叶明上小学的第一天,是她爸难得休假亲自送她去的。那么特殊的日子,作为父亲,他有很多期待,有很多话要说,第一句却是:“明明,你再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孩了。”   “嗯!我六岁啦!”   “没错,从今天起,你要记住,不能害怕去做正确的事。”   “为什么害怕?”   “因为做正确的事,有时会比做错误的事来得危险。”   “为什么危险?”   “因为它是正确的事。”   叶明一直以为她爸在耍她,生气,才将这段话牢牢记着。   “我不怕,因为它是正确的事。”   二十九岁的她,在说给天上的爸爸听,在说给自己听。   “也想说给关宏峰听听。那个人啊,固执得要命,根本不信。既然他知道自己在做很危险的事,一定会赶我走,不让我卷进来。可我真的不怕,我相信那是正确的事。”   哪怕赌上生命与信仰,他也要跳下那深渊去追寻真相。   “我会一直看着他的。”   望见母亲和叔叔们要走过来,叶明连忙收拾情绪,给杯子拧上盖,塞回背包里。末了,跟父亲说了句悄悄话:“在我看不到他的地方,您在天上,视野好,就替您闺女瞧瞧呗?”   祭祀结束后的第二天,叶明准备回校。   老太太把女儿送到门口,看着她没心没肺地招招手要走了,憋了两天的话还是没忍住:“明明,我听老汪说,那个人啊,他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   叶明应了一声。原本就没想要瞒着,反正老汪同志肯定会给他嫂子打报告。   “这不代表你俩就有希望。他弟弟犯了案,都是一家人,做哥哥的,日子能安生么?比他当外勤那会,还要麻烦。我说,你啊……你这臭丫头啊……”   啊了半天,老太太没说下去,干脆把人推出门:“算了,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会想。还是早点去车站,车不等人,所以……所以你就去等着吧!走啊!快走!”   叶明顺着她的意让她推了两步,然后转身去拥抱她。   “妈,你真好,你最好了。”   “去去去,多大的人啦,还跟妈撒娇!”   一会嫌她是个孩子,一会说她是个大人,什么道理都被妈妈占去。   叶明腹诽着,说的却是:“谢谢你,妈。”   火车晚点了,叶明到站的时候,已是深夜。   一楼大厅却非常热闹,比平日多了不少干警在走动,有些电梯和通道入口还拉上警戒线。走出大门,放眼望去,广场上一片警灯闪烁。地下停车场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发生什么事了?   叶明刚想用手机查一查,师姐就来电话。   “到了?哇哦,你可真是不走运,火车晚点,回校的公交停了,地铁二号线沿线封锁,好像宁远门那边还有交通管制。就算叫个车回来,你也要在路上睡一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反正明早没课,我在这边找个店熬夜算了。刚好附近有我想吃的猪扒包。”   “那好吧,明天记得给我带个。”   跟好友说完,叶明穿过广场,东张西望,看着四周的车和人。   她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妈,我到了。”   “下车啦?怎么这么晚,回学校的路上自己要注意安全。”   正巧,旁边有个警察拿着步话机大喊了一声“周队”。叶明皱皱眉,侧身挡了挡,掩住手机应着:“我知道了,这里好吵,先挂啦。”   她走进广场角落里的猪扒包店。   “你好,我要一个招牌猪扒包,还有……”   大晚上,就别喝冷饮了吧?   “一杯冻柠!”   如果是好喝的,就另当别论。   深夜的猪扒包自然少了几分新鲜。   面包表皮有凹陷的裂缝,没有刚出炉胀鼓鼓的可爱感。但是牛油刷得又香又足,烤出来仍是焦亮的,真想撕一片吃。但是,千万要忍住,这个点的猪扒包,张大嘴一口吃才是最棒的。   咬下去,面包从香脆到松软,底下是更加清脆爽口的蔬菜丝,蘸着开胃的沙拉酱。正中间的猪扒,表面煎得香喷喷,却不会残余太多的油腻,肉质紧实又嫩滑。最后,再回归到蔬菜丝的清爽与面包的柔软。   为什么要叫猪扒包?这丰富的口感,蔬菜丝和沙拉酱也是功不可没!   但是,如果把它们全放进名字里,有很多人会因此错过这道面面俱到的美食呢。   叶明大口大口吃着,坐在面朝广场的座位,注视外面来来往往的巡逻车。   她擦擦手上的油,一边去拿冻柠,一边刷微博。平安津港发了协查通告,又将关宏宇的通缉令重新转出来:接到举报,关宏宇今晚在津港站、西北角路口地铁站附近活动,乘坐二号线经和平门出站向宁远门一带逃逸。现向广大市民征集线索……   还真的是他。   哎,等一等,现在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今天被发现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不可能……让关宏峰这个怕黑的出来冒险吧?   叶明心里郁闷,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   虽然叫了冻柠,但这店里暖气足,冰也经过手工摇碎,喝起来并不会透心凉。柠檬被碾出汁,泡入茶里,酸涩的味道刚刚好,与红茶互相配合,一个在消食,一个在解渴。回味时,嘴里还余一丝甘甜。   快餐店要快,食物或饮品,都得靠最佳的配合。   像孪生兄弟那种。   叶明咂咂嘴,发了条微博,时不时抬头看看外面的情况。   就算她不怕,可眼下,又能做什么?   ……   做望夫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明天就去吃猪扒包。   ☆、冻柠、热奶茶与猪扒包02   前半夜一过,布置在津港站附近的警力开始渐渐撤去。   叶明首先注意到广场上的灯光暗下来。警灯闪烁的关卡和巡逻车一个个减少,虽然还能看见穿制服的人在四处走动,但留下来的好像是处理现场与维持秩序的。这一块区域的盘查力度明显降低了。   官博官微上未有新的消息,她稍稍放心一些。   精神一松懈,困意就趁虚而入地上涌。   后半夜更是艰难。离天亮越近,时间就变得越难熬。累积下来的疲倦,是大口喝茶灌咖啡都压抑不住的,只能简单粗暴地靠意志力去强撑。不可以抬头望天色,也不可以低头看时间。   那样会变得焦虑,变得想要“快点结束一切”。   叶明打了个哈欠。   书上仅有三行字的一段话,她愣神很久都没读进去,终于忍不住摔笔不干了。从收纳包里翻出眼药水,她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让持续和眼皮抗争的眼睛休息片刻。   药水从眼角流出来。   好像眼泪。   “我没哭。”她轻声地自言自语。   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能听见,自然也不会有那个固执地递来纸巾的人。   猝不及防地想起了与关宏峰待过的烧烤摊,又是烧烤摊,一个两个都这样,心防筑得再高也拿他们没辙。叶明无奈地搓了把脸,感觉自己一晚上的克制算是白费了。   现在可是夜晚啊,黑暗最容易令人心神动摇的。   那个正在被追捕的人,万一就是关宏峰呢?   他一个人是走不了那夜路的。   如果不是一个人,说不定就会有办法了。   像是这样,做着没完没了又没有任何意义的担忧。   但是除此之外,她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不想了,不想了。   叶明靠着椅背放空脑袋。   天色渐亮。阳光穿过水泥森林的树叶缝隙,落在静悄悄的广场上。那里的人开始多起来,赶车的、拉客的、叫卖的,朝各自想去的方向活动着,为了崭新的一天。   城市在光明中苏醒。   人类的心果然是向着太阳的。   好像有点感动。叶明打起精神舒展一下双臂。   她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嚼着两颗口香糖,去洗手间。擦过脸,她凑到镜子前仔细地看了看,自我感觉黑眼圈不算明显,再戴上眼镜挡一下,应该差不多了。   没心思化妆。爱谁谁去吧。   再出去时,店里到了早餐时段,变得热闹不少。   排到叶明的时候,服务生仍是昨晚接待她的小姐姐。对方守了一夜,仍是精神奕奕的,也认出她,微微一笑:“早安,想要来一杯香滑浓郁的热奶茶提提神吗?”   “好啊。”   生物钟是按照自然规律在行走的,猪扒包也不例外,同样习惯在清晨醒来。早餐的猪扒包会额外给人一种新鲜感,但或许实际上的做法、用料、等待时间与昨晚是相差无几的。   然而,已经吃过一次的叶明,却没了另一种新鲜感。   这时候就要换别的吃法。   一层一层分开来吃,还是先从上层的面包开始。   终于能尽情地撕掉烤得最为焦亮的皮了,香脆之余,有些淡淡的苦味。光是嚼面包,难免会黏,有点费力。之后吃到第二层的蔬菜丝,就有反差极大的清爽度。嘴里各种滋味被淡去,正好要吃主角中的主角,猪扒。   早上的肉,是炸过的,与香煎的区别,这样还是能吃出来。因为没有其它食材来掩护,最直观地感受到分布于每一口肉上的火候,总是恰到好处,外脆里嫩,没有多余的油。   好吃就是好吃。   不过,要全部一起吃,才算是猪扒包。   奶茶喝到最后,叶明揭了盖,温暖的茶香丝丝顺滑。这里的口味更偏向于茶,清新,提神,淡淡的奶味只能在嘴里细细回味。不烫手也不烫口的温度,下到胃里,反涌出一股暖意。   “呼……”   虽然她还是喜欢甜奶的,但今天这么喝一回也不错。   叶明提着早餐袋,步伐轻快地走去公交站。   有两三班车能回学校。她在巨大的站牌前找了一阵,回头,604正好缓缓驶来。对应的车站离她不远,运气真好。吃饱喝足的话,果然就不会倒大霉了。   候车的人很少,叶明顺利地找了个靠窗的座位。   阳光晒在身上,又暖又痒。刚从起始站出发,司机开车还慢悠悠的,摇摇晃晃,像摇篮,舒服得令人想睡觉。她抱着背包打了两三个哈欠,没多久就迷迷糊糊了。   叶明怕睡死过去,每当车厢响起靠站提示,就逼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车站。   但是,过了一程又一程,车里逐渐挤满早高峰的人,四周的空气变得又闷又暖,她更加犯困了。这时,虽然听见入站提醒,心里还挣扎着,干脆再睡一个站好了。   一声怒喝把她惊醒:“你干什么呢!”   车辆恰好停靠。   叶明睁了眼,下意识先望一望车外的站牌。哦,还没到学校。她松了半口气,视线在下车的乘客里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她的心莫名一跳。   刚才呵斥的男人又在大喊大叫:“我老婆是孕妇!她好好坐在这,你突然撞过来,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警察了不起啊!撞了人可别想跑……”   警察???   听见这个字眼,叶明紧张地转过头。   那个拿着证件试图解释的人,怎么越看越眼熟。   在哪里见过来着?一定见过的……   她还没记起,那个警察好不容易脱了身,就狼狈地拨开人群下车了。   “司机等等!我还没下!”   叶明咬牙吼了一声,顾不得体面,连忙挤下车。她一边摆正歪了的眼镜,一边撇开乱糟糟的头发,四处张望,终于见到比她早一步跑下车的警察。   看背影,好像是……小狼狗?   以前跟关宏峰认识的。   那人飞快地跳上停在路边的车,一刻不敢耽误地冲了出去。   这是在追……谁啊?   不对,重点是,她两条腿怎么追四个轮子?   关宏峰下车后,快步转过几个路口,确定身后没人追上来,才躲开小区门口的监控,按照约定站在一棵树后。他两手揣兜,不时地左右张望,提防着很有可能再次找来的追兵。   从小区里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他看了眼关宏峰,上前问:“您是……”   看到来人手里的盒子,关宏峰立刻说:“哦,我姓马。”   小伙非常热情:“您好!我是您订购手机的淘宝卖家。您这么快就来自提了,住这旁边儿?”   关宏峰低头,接过盒子,匆匆道谢一句,没回答卖家的问题。   小伙注意到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赶路的时候仍东张西望,一副警惕性很高的样子,觉得这人形迹可疑。于是,又追了几步试探道:“回去麻烦您给一个五星好评。”   关宏峰察觉到对方的怀疑,却只是一声不吭地快步往前走,尽量把人甩开。身后每时每刻不知有多少警察要追过来,甚至还会有这之外的势力在虎视眈眈,稍有迟疑就可能多增加一分危险。   眼下,最重要的是和能提供帮助的人尽快取得联系。   他迅速地拆开手机包装盒。   后面的小伙,也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算报警。   “你东西拿好了没?快点跑啊!车不等人的!”   喊话的是个迎面跑来的姑娘。她背着书包,手上抓着早餐袋,气喘吁吁的,声音却很有力。戴帽子的男人像是被她训得一愣,脚上慢了几拍,让她直接拽人继续跑。   喔,他们是一起的?   应该就不是那个通缉犯了吧?   小伙顿时打消了之前的疑虑,删掉刚输入的数字,兜着手机往回走。   跑了一小段,叶明松开手,脚步却不敢慢下来。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关宏峰一直是措手不及的状态。他手上有条不紊地拆装手机,脑海里的思路却是乱的,好一会才抓住一点头绪:“车……?”   “没有!我骗人的!”   总算也有她可以做到的事。   叶明喘着气说话,但声音很是明快。   关宏峰却心下一沉。   提了口气,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心脏仍跳个不停。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偏偏是这时候!   关宏峰摁下手机的电源键,趁着开机的片刻,低声道:“前面的路口左转,你进小区,我直走。别跟着我!很危险!听到没有?”   “知道了。”   这句话竟然很熟悉,熟悉到令关宏峰几乎要由衷地叹一口气,可现在的情形,恐怕连一口气都不一定能喘上来。   那时候也是这么答的吧?结果呢,完全不让人省心。   想到这,关宏峰不禁垂下目光。   叶明从一开始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视线交汇。   他心头忽然升起一阵热,轻飘飘的,根本压制不住。   “没睡好?”   “我精神着呢!别担心!”   关宏峰脸上浮起一点如梦初醒的懊恼,不再说什么,撇过头去。   耳朵却听得见她的声音。   “……其实我原本想让你担心一下的。”   已经在担心了。   心里又掀起一股无法解释的情绪。   他发狠地握紧手机,硌得手心疼痛,才能忍住。   小区的侧门近在眼前。   叶明见身旁的人始终沉默,不意外,但多少还是有点失落。   可马上就要分别了,哪里还有时间让她去难过啊?   她很快就振作起来。   想要对自己喜欢的人说的话……   太多了。   到头来不过一句。   “关宏峰,你要注意安全。”   望着他,跟他说话的时候,叶明的声音里还带着笑。   要把难过的事,说得轻松一些,再轻松一些。   转过身背对他的一瞬间,才泪流满面。   泪水模糊了镜片。她走了几步,实在受不了,就把眼镜摘下来,顺便用衣袖抹脸。没什么好顾虑的,也不用再担心关宏峰会担心,反正他又不在。   他不在了。   叶明猛地做了个深呼吸,呛得自己咳起来,咳到胸口痛。   眼泪却神奇地止住。   “我没哭。”   叶明仍是轻声地自言自语。   太轻了,不会有任何人能听见。   但是,那个人,从背后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贴在她后颈上略显冰冷的外衣,那上面仍旧没有任何味道。关宏峰其实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人。如果真的能做到无情,他就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独自肩负起一切的痛苦。   于是,手执利刃,面不改色地往鲜活跳动的心脏刺下去。   关宏峰只是在对他自己残忍。   下一刻,叶明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推开。   太果断,太利落,太心狠了。   这个短暂的拥抱,像是一场诀别。   ……   “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实际上,关宏峰应该是先和崔虎联络拿了手机,才在公交上碰到周巡,之后跑下车逃走。我写大纲时把这段剧情记错顺序了,现在来不及改,那我就尽量圆回来吧。 其实,如果我按照第一稿的想法来写,叶明不会跳下车去追,她甚至没认出周巡,也不知道关宏峰在车上,然后就这么错过了。拥有上帝视角的我们能够知道这一切,可戏中人不能,很讽刺又很真实。 可我不想这么写。我希望那种坚持能够得到肯定。 在那个小伙子要报警的瞬间,叶明不跳出来,其实也没差。 可我就想让她跳出来。 所以别问我她的直觉怎么比周巡和叶方舟的人还准。 如果要问她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我还是可以答的。因为,不是有那个常见的剧情吗,就是后面的人立刻拦了一部出租车,说:“师傅开快点,跟着前面那辆车。” 不,不,我开玩笑的,有那么容易拦车呢?她就是靠跑的。一个怕熬夜熬坏身体天天坚持锻炼的程序媛,发起狠来的脚程能比关宏峰慢多少,能比那个关宏峰慢多少?我就不信了!   ☆、热咖啡01   照明的灯一闪一闪,然后彻底熄灭。   隧道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车流的移动更为缓慢,正在行驶的押运车不得不拉响警笛。突发的意外来得有些蹊跷,后车厢的几个刑警若有所思,都把视线聚集到戴了手铐的男人身上。哪怕他始终一语不发,只是脸色阴沉地坐在这里。   不消一会,黑暗就将他逼得冷汗涔涔,嘴唇微微颤抖。   “快走!”   几经辗转,叶明从梦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她捶着酸麻的手臂,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意识才陆续回笼。于是,立即抓起手机,打开备忘录,飞快地记下什么。想了又想,确定没能在脑海里搜索到任何可补充的,她心有不甘地放下手机,倚着靠背的抱枕,伸了一个懒腰。   刚摘掉口罩,空气中饱满的咖啡味就一拥而上。   办公室里,几乎每一张桌子都摆着一杯咖啡。   有的人,劈里啪啦地敲键盘,偶尔大喝一口泄愤;有的人,盯着电脑屏幕,一边小声地骂骂咧咧,一边呷几口解渴;有的人,抱着保温杯,用热气熏着脸,仍免不了打瞌睡。   又是一个不眠不休的加班夜。   毕业以后,叶明找了这么一份新工作。   依旧需要做很多的事,才能赚到不多不少的钱。乍一看,仿佛与三年前没什么不同,因此少不了被偶遇的旧同事笑她傻:“你看,这时间成本划不来吧?当初就劝你改志愿,往在职读研里选,别跟自己过不去。”   她无所谓地笑着耸耸肩。   就是顺着心意走的。   它说,喜欢的学校是这一所了,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你觉得呢?   叶明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不后悔。   而且,工作地点难得离家很近。   坐公交过两个站,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后来共享单车兴起,变得更加方便,叶明认为自己额外赚了个锻炼时间,跟妈妈炫耀:“我的‘明’可是先见之明的‘明’哦!”   老太太没好气:“那可不?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回来!”   叶明脸上的得意渐渐消失。   舍得吗?舍得有关宏峰在的津港吗?   “快走!”   他的消息,在那一天之后,彻底断掉了。   是叶明自己动的手。做起来很简单,原本她和关宏峰之间的联系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微博、新闻报道和系统里的熟人。仿佛一根细线,把两个相距甚远的世界连结起来。以前,她仗着喜欢,才会有走钢丝的勇气,非要去接近、去了解。   现在看来,不去亲近某个人的生活,对比而言还真是容易啊。   也会有突然哭得很伤心的时候。   想他吗?很想很想。是茶饭不思吗?怎么可能,她每天吃香喝辣过得挺滋润的。或者夜不能寐?没有,做实验跑项目啃大部头,她忙得一沾枕头就能睡。   难过吗?肯定的啊。会痛彻心扉吗?太夸张了,只是手指划破皮,很浅的口子,没见血。或者生无可恋?更谈不上,喜欢的东西还有很多,喜欢的人以后总会再遇到。   今年的春节,叶妈妈问:“明明,你还在等他?”   叶明很茫然:“等谁……啊。”   “那你毕业之后,打算留在津港,还是回家工作?”   她愣了,低头含糊地应道:“这个……过年以后再说吧。”   是舍不得。   擦过眼角,叶明吸吸鼻子,将披在身上的外套重新穿好。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应该不会着凉。空气中的热度,都将渗透进去的咖啡味烤得更香了。闻着就十分馋人,即使她不怎么喜欢咖啡。因为喝这东西多半为了赶跑睡意,而她很讨厌熬夜。这一点,曾被带她入行的师父猛批:“不想熬?那你趁早滚蛋。”   既然她愿意留下来,就只好尝试去接受。   叶明踢着鞋子进了茶水间。   咖啡是他们小组的特色文化,这里随处可见相关的装备。一些价格贵等级高的道具,也被随意地放置在桌上,仿佛普通的茶壶茶杯一般供人使用。她这种新手村出来的,每每看见都心生感慨,觉得加班也多了几分情调。   不过,要选的话,她是最简单的速溶咖啡。   牛奶稍稍加热,再将咖啡粉倒下去。   搅拌,搅拌着,很快就调出一看便觉得很甜的巧克力色。她拿起勺子舔了舔,其实,连味道也很像巧克力牛奶。因为,没有放入一滴水去冲淡奶香,咖啡直接融在牛奶中,醇正的奶味几乎掩盖了咖啡特有的焦苦。   叶明咂咂嘴,先抱着杯子暖一会手。   等到咖啡的香味逐渐被热牛奶烘熟了,她端到嘴边,吹一吹,大喝一口。还是有点烫,倒不至于伤了舌头。热乎乎的感觉,经由呼吸一直带往胃里,熏着上头的心脏,再浸润身体各处。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马上又要到年底。   身边的朋友陆陆续续结束单身的状态,光是上半年,叶明就参加过五场婚礼。几乎每月一结,给礼金整得跟发工资似的。于是,碰上师姐那场,她忍不住发了条微博调侃:“心疼我的小钱钱,今天一定要吃个够。”   然后,就接到了新娘子故意往她这里丢出去的捧花。   “阿婕,你这是报复。扔给我做什么?之后又要被我妈逮着机会念一顿了。”   叶明一边抱怨,一边把捧花当皮球抛着玩,好像真的没把这当成好事,看得新娘子满脸嫌弃,就想掀起婚纱用又细又尖的鞋跟踢过去。但她在内心演练一遍,没照做,嘴上软软地损了句:“给你机会,把小钱钱赚回来。”   话音刚落,捧花正好被叶明稳稳地接住。她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被戳中心事的惊慌,对这种试探习以为常,四两拨千斤地答道:“好啊,总有这么一天,你先记着。”   一年又一年了,究竟是要记到什么时候?   师姐没继续追问下去,说:“叶明,我给你的捧花,可不是压力,是祝福。”   “恭喜这对新人,终于结束了十二年的爱情长跑,在今天修成正果!”   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叶明趁所有人还沉浸在新郎新娘的故事里,连忙溜出去把哭花的妆补上。她在洗手间碰到一个同样眼睛发红的女孩,对方不好意思地笑:“那个视频做得太感人,我都要重新开始相信爱情了。”   本来就是那样的故事。   两个高中校友,新娘比新郎高一届,经历过早恋、异地恋和异国恋,其间分分合合,最后连世界上最大的海洋都没能断了他们的缘分,今天才可以站在这里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又把同样的祝福重新送出去。   一定会有这样的爱情。   它能够翻越千山万水,也会飞过沧海桑田,来到你身边。   叶明再次回到大厅时,新郎新娘在敬酒。   这一桌刚好全是好朋友,大家起哄要看甜蜜蜜的交杯。新郎平常那么一个从容淡定的人,突然就害羞起来。闹过之后,他们转去下一桌,新娘小鸟依人地挽着新郎的手臂,仿佛下午在房间里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的人不是她。   每当看见这些,叶明便会由衷地想,结婚真好啊。   婚礼结束后,叶妈妈就开始见缝插针地提起:“你徐阿姨家的儿子也还单着呢……”   叶明想了半天:“哦,酸菜鱼?”   他是不是做得特别难吃,酸菜不酸鱼不滑的,才好几年都没找对人?   敲门声打断了叶明的思绪。   茶水间的门是她进来时顺手半掩的。来人敲了两下,轻轻推开,被屋里温热的奶香味扑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对她说话又是讨好又是哄:“明明,亲爱的,也给我调一杯呗?外面那些大老爷们冲的硬汉咖啡苦得我难受。”   她翻翻眼睛:“你自己没手是吧?求人还不会好好说话。”   那人遭了她一记白眼,立即收起死皮赖脸的笑容,正色道:“叶小姐,请你给我冲一杯咖啡,少糖多奶,五分钟后送到我的办公室。”   眼前的这位,既是她的小组组长,也是徐阿姨家很会做酸菜鱼的儿子。   说来很巧,双方家长惦记了几年,两人私下没有任何交集,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职场上。某次部门聚会,他真的做了那一锅传说中的酸菜鱼,非常好吃,这么些年不应该一直凉着。   为什么没找到合适的人呢?   熟络之后,叶明发现,这人还是自己的微博粉丝。   家里的老太太并不知道她的ID,而工作也是自己去找的,这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实在玄幻。再加上对方是同一条道上的人,例如这咖啡,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不嫌弃叶明的口味奶兮兮。   不仅存了那么一点缘分,还是各方面都很合得来的人。   可是,叶明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   也不焦急,反正一辈子这么长,时间和机会都是充足的。   她没想过要为关宏峰拒绝一切,然而,到头来却从未接纳过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等茶水间又剩下叶明一个人的时候,她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达到互相交融。喝得出牛奶的纯与淡,又不会忘记这是一杯咖啡。稍稍回味,如果牛奶代表童真,咖啡指向成熟,那么此刻品尝到的厚重感,正交织出这样的故事——   那个人屠龙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对于关宏峰,叶明始终保留一个清晰的印象。   那一天,最后交代给她的话,不似以往的平静,像是一颗石子在湖面溅起涟漪,显得慌乱且急促,连声线里隐含的每一丝情感,都是滚烫的。   他说:“快走。”   ……   “你才是,快从我心里走出去,把位置让给别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原本以为能一章完结的。 码字的时候太馋了,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星爸爸。卧槽,这个拿铁喝起来好像巧克力奶???   ☆、热咖啡02   深夜,屋外突然下起大雨。   关宏峰一向浅眠,听见雨点打在窗上的响声,便醒了。他掀开被子坐直,盯着房间的落地灯,半响,慢吞吞地爬起。挂着水帘的窗还映出些许模糊的灯光,他对着发了一会呆,抬手把窗锁上。   手机显示凌晨三点。他低头一阵思忖,输入了一串号码。   口袋里有什么在震动,叶明把手机捞出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有些困惑,接通:“喂,都两点半了,这么晚还没睡吗?”一边聊,一边游刃有余地拿齐冲咖啡的东西,又把手机换到另一侧,继续说,“我在加班……给领导准备喝的,对对对,就是你徐阿姨的儿子。”   叶妈妈被她逗乐,心情放松了,终于说到正题:“我刚刚梦见老叶。”   猜对了。叶明心想,只要梦见她爸,妈妈又会折腾一整宿。   黑夜不会放过一丝细小的裂缝。大多数时候,妈妈是个坚强乐观的小老太太,即使说起“不知不觉你爸也走了这么久”,脸上仍是祥和平静,如同怀念一位远方的老友,哪天想起来了,还可以立刻打个电话去叙旧。   然而,实际上,她只能拨通女儿的手机,在半夜倾诉自己的软弱:“我好想老叶。”   虚假的梦境把思念化作利刃,狠狠地击碎了现实。   叶明隔着电流声,听到妈妈微弱的抽泣,心里难受极了。想开口安慰几句,可自己的情绪也是堆积如山,只怕一张嘴就要哽咽。如果连她都哭了,谁来成为此时的依靠?   她闭了闭眼,强忍住哭腔,温柔地开导母亲。   过了一会,老太太冷静下来,又说:“明明,妈突然想通了。你看,我现在就是想对老叶啰嗦几句,他也听不到了。人总要活着才能盼到希望。所以,你要是还喜欢那个小警察,就赶紧争取一下。不管怎样,都会有办法的……”   叶明连连应了几声“好”。   其实自己心里很清楚,妈妈这会是情绪上来了,才讲出这样的话。等她安安心心地睡醒,照样是那个教训女儿“什么小警察跑外勤的能叫小警察吗”的老太太。   况且,横亘在她和关宏峰之间的阻碍,并不只是叶妈妈所想的那样。   那一天,在街头,叶明已经察觉到关宏峰的处境很危险。   不是单纯指被警察误以为关宏宇而展开追捕这一点,还有隐藏其中的内情。关宏峰的敌人不应该是那些想要把犯人绳之于法的警察,而是灭门案的真正凶手,甚至,还有比血腥和杀戮都要更加黑暗的东西。   让人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这些只是叶明事后想的。   当时的现场到底有哪些暗流正在涌动,她什么也不知道,却有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这样的敏锐,实际来自关宏峰身上。这个人一直在赶她走,说来真是伤心,但她确实非常熟悉对方的拒绝。   有的时候,是冷酷的伪装;有的时候,是柔软的真心。   “快走!”   他是真的急了。   这里很危险!快走,快点走!越远越好!   千万别回头。   大概就是这些了,叶明心想,自己还可以做的,就是这些了。   把母亲哄去睡觉的时候,咖啡刚好煮开。   更加浓厚的咖啡味掩盖了之前的奶香,闻起来有些苦涩。叶明倒了小半杯,吹吹热气,舔了口。尝着倒没有想象之中的苦,只是蜕去绵软的奶味,硬生生地催人清醒,更适合拼死拼活加班中的社畜。   果然,牛奶的比例下调后,还是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咖啡。   “我真是个顽固的家伙。”   这句话,说的人显然不以此为耻,反倒引以为荣。   叶明托着一壶热气腾腾的咖啡回到办公室,香味把所有人都勾了过来。   又清又苦的,不像平常大老远就被奶兮兮的味儿甜得发腻。在疲倦的加班夜,没有谁能拒绝得了一杯温情的热咖啡。因此,前来续杯的人渐渐多了。大家来来回回的走几趟,仿佛把办公室里闷热的暖气也带动。   再次窝到自己的椅子里,叶明挨着背后的靠枕,打了个哈欠。   一股咖啡香逼近,她抬头,看见男人单手撑着桌面,微微弯下腰,摆出一个标准的撩妹姿势。所谓的硬汉咖啡,他也并不是完全不喝,说不定,只是对自己有意地做了一些体贴的迎合。   凭良心讲,这是个条件不错的对象。   那人开玩笑:“叶小姐,不是吩咐你要把我的专属咖啡送来吗?怎么见者有份啊?”   叶明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抄起桌上的资料,一卷就直接往他的手臂狠狠敲下去。听上去不仅响,而且痛,男人连忙缩着退开两步,见她又勾勾手指,很谨慎地打量一番,才挪近一些。   她看看四周,表情严肃,压低声音郑重地说明。   “组长,父母那一辈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既然你我都没那个心思,请你以后少说这种会引起误会的话。也许你觉得没什么,可我不行,这不是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我不是第一次警告你了,如果再这样,绝交。”   叶明讲话的时候,他倒是听得认真,末了又是嬉皮笑脸。   “我是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叶明面无表情地眯起眼。   对方察言观色,立即举手投降:“OK,我错了,我嘴贱。”   或许是丢了个调戏对象而心有不甘,那人往回走的时候,见人就撩,连男的都没放过。叶明望着他风骚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又感到困惑。都是心有所属的人了,怎么外在的表现方式让她这个同类无法理解?   算了。她耸耸肩,翻出自己的手机。   快三点了。一会赶赶进度,天亮的时候,就能下班去吃早餐。   打开备忘录,叶明本来想查一下自己的美食地图,目光却停在最新编辑的那一条。是从两年前开始的,记录了与关宏峰有联系的梦。有些是自己的想象,有些是以前发生过的事,例如,今天的梦境就是——   “快走!”   如果能走的话……非走不可的时候,身体和理智是办得到的。   在危险的情况下,除了这么做以外,她再也想不出任何比这更好的选择。   虽然用“我能死”来表示决心的人不一定就是拥有真正的勇气,但是,危急关头,只能咬牙接受保护的时候,她会很痛恨弱小而普通的自己。而且,更加令她感到不甘的是,一直在赶人的关宏峰,从未把她视作累赘。   因为,他最后说出“快走”的语气,根本不是急于安置多余的包袱。   那不是争分夺秒的逃亡吗?偏偏特意走过来做了一场没什么战略意义的道别。   他在感情用事。   好烦,这个情,自己可能花一辈子也还不上。   叶明正想得出神,手机忽然一震,把她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   三更半夜的,谁啊?   输入完毕,关宏峰对着那串数字犹豫一阵,才按下拨号键。   与之前不同的是,电话没有机械地告知机主已关机,而是出现一声又一声等待接听的提示音。他忽然间泛起片刻的心悸,但很快就找到让自己镇定下来的理由。那个人,一定是设置了免打扰,耍小聪明去应付不许关机的工作要求,因为她讨厌熬夜,也不喜欢睡眠被打断。   于是,他一边听着规律的呼叫声,一边迫使自己在雨夜里莫名浮躁的心情沉下去。   电话一直在响。   “喂,你好?”   久违地听见她的声音,关宏峰的脸上露出了即使是刚睡醒时也少有的迷糊。   他难以置信地拿开手机,盯着屏幕进行反复确认。不是……为什么会接通?对了,可能她正好在加班,自己竟然没考虑到这一点……他摸着下巴,后知后觉地想到现在应该马上挂断,这样才不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关宏峰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时,果断地伸手往屏幕上按下去。   接通了电话之后,一直没听到回应,也没有往常的推销套路,叶明心里有点毛了。   “喂?喂?喂喂喂?你说话啊,不然我就要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她刚嘀咕完,就听见一串呼噜呼噜的声音,是对方的气息扑到话筒上传来的。   免提。   她的声音霎时在冷冷清清的房间里回荡。   听上去很精神,尽管需要加班熬夜,她也会过得很好,关宏峰心想。   给自己打来神秘电话的,是人,而且,现在好像在笑。   谁……啊?啊!   叶明的心微微一动。   她惊得从椅子上跳起。   四周的同事听到动静,端着刚倒了咖啡的杯子跟她搭话,她一边胡乱地应着,一边急急忙忙地转到办公室的角落。闲聊的声音,敲键盘的声音,都离她远了些,她才把耳朵贴近手机,屏气凝神地听。   呼噜,呼噜,呼噜。   是平稳的呼吸。   通话中。   那个人还在。   不可思议。   电话在这一刻成为叶明心里最伟大的发明。   想说话,有很多话要说,却一时发不出声音。她捂着嘴,做了一个深呼吸,把眼泪暂时逼回去,非常艰难地挤出第一句:“能跟我联系,这就表示你安全了,对吗?”   被她发现了。   很意外,关宏峰察觉到自己并没有多少“坏事了”的念头,相反的,好像变得轻松一些。这么久从未听过她的声音,结果,仍是像上次离开时一样担心自己的安危,夹在其中的时间被她轻描淡写地翻过。这种轻飘飘的情绪无法控制,让他感到进退两难。   不应该再随便打扰对方的生活了。   那边的呼吸声有短暂的停顿。   既然没有挂断电话,就是关宏峰有把握应付的情况吧。叶明想象他对着手机点头,却固执地保持沉默的样子,顿时觉得很好笑,于是,声音就很轻快地流淌而出:“你刚才有听到我同事在说话吗?因为我煮了好喝的咖啡,他们在夸我。不过,我还是喜欢加很多很多奶的……他们都说,男人不爱奶兮兮的饮料。”   太跳跃了,找不到重点。   关宏峰疑惑地注视着手机屏幕上一分一秒增加着的通话时间,安安静静地听着。   又是一串呼噜呼噜。   在笑吗?还是叹息呢?   叶明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可是,我就想啊,你要是也能喝到,该多好。”   原来……是要说这个。   关宏峰皱起眉,揉了揉睡眠不足而正在嗡嗡作痛的额头。   真的要挂电话了。但是,这不是个好时机,怕她不知会胡思乱想到哪里去。   “我……”   这一段自言自语,说得叶明心里越来越紧张。   “我在加班。现在就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面,望出去,可以看见凌晨三点的夜景。街道很安静……哇,刚好有一辆车经过,白色的,嗯,我不会认车。今天没什么云,看得到星星……哦,它在动,应该是飞机。你那边有星星吗?”   关宏峰顺着她的话,抬头望向窗外。   这一场雨,暂时还未有要收势的迹象。   他垂眸,若有所思地端着手机走到窗边,迟疑地打开紧锁的窗户。从缝隙灌进来的风,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几滴小雨点洒在他脸上,也是冷的,却没有钻心的寒。昏昏沉沉的头脑似乎因此还清醒了一些。   叶明从电话里听到一阵响动,过了会,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她想起津港的天气预报,笑了:“在下雨啊,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不是。把他吵醒的,不是今晚的雨。   关宏峰在心里默默地答道。   那人还是不说话,但平缓的呼吸声听着就令人安心。   终于……能联系上了。这么一想,叶明不由得用力捏紧手机。   她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   “我刚刚……唉,都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啊,最想告诉你的不是这些……”   感觉自己白白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时间,叶明沮丧地耷拉下肩膀。   最后一次见面的记忆,飞快地掠过她的脑海。   “快走!”   “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就是这一句。   那时迫于形势不能说出口的心意。   果然,他就应该早早断了这一通电话。   那个人的声音,夹杂着气息轻轻地传来,已经给关宏峰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胸口有些痛,因为心脏跳得太快了。   为什么除了他,谁都不行?   没办法啊,只有这个人,能让自己清晰地感知到“活着”。   是心的跃动。   “关宏峰,我好想你。”   话音刚落,叶明发出难以抑制的哽咽声。   别哭了。   关宏峰始终紧握的拳,狠狠地砸进枕头里。   他仰着脖子,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往天花板喘出一口气。   “是我。”   谁在说话?   叶明一阵恍惚。   低沉的声音。   是他。   是关宏峰。   ……   “我刚刚梦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 我不打算写番外,明天可能再扔个后记念叨几句,就真的结束了。 刚才看了看评论区,哈哈哈,你们都猜错了! 一个连名字我都不给的男人怎么会是男二? 总之,HE。   ☆、后记   讲真,世界上会有哪一种欣赏能比“我觉得你很可爱”更疯狂吗?   前一天,我还很理智地考虑着:“哥哥的设定挺对我胃口,如果能给他写文的话,应该很好玩!但是算了吧,对于不将原作翻个底朝天就动不了笔的我来说,工作量太大,不敢写,不敢。”   结果,第二天就狠狠地打自己的脸:“我还是想给他写点东西,只是短篇也好!不管了,想写的时候就要马上去写!OK,现在开始就去把原作刷起来。”   我很喜欢关宏峰,对他产生好感的契机是食物。   因此,这篇文的主题是最早定下来的:美食。我想和关宏峰一起去吃饭,从他推荐的“大唐宫”开始,希望他在用餐的时候,不要忙着看案卷,不要疲于伪装和提防,最好能慢慢地品尝,单纯地专心地快乐地享受眼前的食物。   想要知道他说过的“点了我喜欢的菜”具体都是些什么菜啊?   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太宽泛了,于是我又增添一个限制:夜宵。   顾名思义,就是在晚餐之后睡觉以前用来消磨时间的食物。之所以把故事背景选定在“夜晚”,当然和关宏峰的黑暗恐惧症有关系。我对这一点的印象太深刻了,很清晰地记得,在深夜,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敢“发出难以抑制的呜咽”。   很遗憾,人生在世,恐怕就得在好事与坏事的交织中顽强地活下去。   我把主角的初次邂逅恰好安排在黑暗恐惧症爆发的点上,也没指望叶明去“拯救”他。只是想着,在“黑暗恐惧症”相关的记忆里,能多一些让关宏峰感到安慰的事情,不要一直都是“噩梦”。   就像珍珠一样,用很多很多好事把坏事的棱角都裹住,便不会被硌痛了。   主题定下来之后,我这个起名废,曾经直接把“夜宵”拿来当题目。   自己喜滋滋地将“夜宵”两个字拆开,强行解读为“黑夜渐长,但终将消逝,因为总有一天光明会来到”,叶明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还做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封面。   没过几天,我看不顺眼了,又灰溜溜地思考要怎么改。   在《白夜追凶》的网剧宣传海报里翻看可以拿来做封面的素材时,注意到剧名旁边的英文:Day and Night。这让我想起前阵子很火的一个翻译,正是“朝朝暮暮”。   好的,决定就是你了。   因为,这个词还能令我联想到那个千古名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如果两人的爱情像牛郎织女的相会一般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能彼此真诚相爱,即便聚少离多,又怎么会去计较无法朝夕相伴的日子。   哦,不好意思,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那种神仙级别的考验拜托能免则免吧,我就喜欢看人家互相喜欢每天黏糊糊地秀恩爱放闪光发狗粮。但是,男女主的设定不允许我使劲写小甜饼。关宏峰不可能天天跑去找小姑娘谈恋爱,而叶明,对不起我的错,我一开始就立志要写一个跟案件完全绝缘遵纪守法好好过日子的安全女主。   我为啥不写剧里除了法医姐姐之外自己第二喜欢的老板娘来着?   因为我可是女友粉!怎么可能给情敌写情书!做梦!   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个很艰难地恋爱但要很尽情地享受美食的故事。   “你相信爱能够排除万难,无论相隔多久或多远,都会坚守在你的身边吗?”   幸好叶明她是相信的。   幸好她这一份难能可贵的相信影响了她喜欢的人。   天知道,我追剧看小说那会,一直想对关宏峰这个死蚌壳大吼大叫——   “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有爱,就一定会有办法!”   虽说听起来很孩子气,但你这个精明一世的人能不能有点难得糊涂的时候?   讲到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期待第二季里他有没有感情线。   如果真的有,我是指像关宏宇和高亚楠这种官配感情线,那么我肯定首先会嫉妒到质壁分离,祝福是绝对不会说的,当然也不可能再写文,默默守护他们两个就已经是我这个女友粉最后的温柔了。   这么看来,我好像还是不期待的……吧?   情感上不能接受,但理智告诉我,就算我能写一百个同人女主变着法去喜欢关宏峰,也比不上他在原作里真真切切获得的一点点温暖。我其实很想放飞自我在他们重逢之后继续往下写,但是不行啊,原作还没走到这里,还有很多必须让关宏峰去解开的谜团,他不会停下来的。   所以,在我的结局里,给了两年的决战时间,一笔带过我就不敢往下写了。我不想去预测,也确实做不到,只好等着第二季的出现了。能把自己写的同人和原作连接起来,这也是我的野心。   我万分期待第二季,希望剧本一定要多花时间精心打磨。   要是编剧依旧把关宏峰那种恋爱绝缘体似的纯情作为宝物留给观众,而且主线发展得足够充分了,好的,言情部分就交给我!一直看他破案啊追捕啊逃命啊,节奏那么紧张,其实会很好奇他的日常状态。   我擅长写日常向的东西!让我来,然后就会是这样了——   “今天的早餐/午餐/晚餐吃点什么好呢?”   总之,有缘的话,我们第二季继续一起去吃吃吃啊。   这两个月,谢谢大家陪我一起等关宏峰,一起吃夜宵。   再见。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